第143章江口沉银(十八)到那时,阿姊还会选……
曹岁与她的义父郑彩的故事始于一场海难。
那是曹岁第一次跟随父兄前往深海采珠,风和日丽的大海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却也给予了他们致命的威势。不出半个时辰,平静的海面浪涌陡起,跟随父兄浮出水面的曹岁惊恐地发现,他们用以栖身的小船被海浪卷席着消失在海洋的深处,而三人也因为长时间的采珠精疲力竭。铺天盖地的风浪之中,三人如同狂风中挣扎的落叶,不断地被巨浪拍入水中,又拼尽全力浮上来喘一口气。哥哥最先撑不住了,而曹岁也在风雨中与父亲失散了。就在又累又怕的曹岁即将放弃的那一刻,视野的尽头出现一艘乘风破浪的大船,曹岁终于力竭地晕了过去。
曹岁是幸运的,由于体重轻,骨架小,她瘦弱的身躯漂浮在海面上,被大船上的船员打捞上来。而那艘船,高高飘扬着郑氏的旗帜,正是属于建国公郑彩。
郑彩与胞弟郑联不同,不爱美人不爱酒,性格也相对宽和,他对这个风雨中捞上来如同流浪猫儿一般地女孩儿有一种莫名的慈爱。他将她送回家中,交还给同样死里逃生的父亲,还给了男人一笔钱。
自那时起,曹岁便将救了自己性命的郑彩认作义父。
当然,郑彩收下这位义女也不是全然无欲无求的,他要求曹岁成为自己安插在鼓浪屿的一枚棋子,利用自己海女的身份,随时监视郑成功的行踪,按时将所观察到的信息飞鸽传书至相隔不远的中左所。
曹岁忠诚地完成着郑彩交代给他的任务,也遥遥地为屯兵在中左所的郑彩祈福。
而这一切,在赵明州带五百亲兵突袭中左所的那日戛然而止。
赵明州看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曹岁,哑然失笑。
“所以,你觉得我把郑彩杀了?”
“定然是你!”曹岁哭道。
赵明州叹了口气:“我不想破坏郑彩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也无意评价他的行径,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我没必要一一评判。但是曹岁,你自己的路呢?”
“我自己的……路?”曹岁疑惑地凝着她。
“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路,看到更广阔的天地,理解更多人的苦楚,探寻更深刻的真相……只有找到自己的路,才会找到真正让你平静下来的答案,找到那些真正值得你去珍惜和保护的东西。”
赵明州站起身,将掉在地上的袖里剑搁在曹岁的膝上:“当然,你依旧可以选择与我为敌,寻找能够杀了我的机会,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只是现在的你,还需要多加练习,才能手刃仇敌。”
曹岁盯着膝上的袖里剑,明亮的剑身反射出她稚嫩的,迷茫的脸。
“顺便告诉你,我没有杀郑彩,如果历史线不改变的话,他应该会在厦门孤独终老。”她转过身,远处的东方已经隐隐映出一点鱼肚的白,只怕待不了多时,那璀璨的太阳就会跃上山梁,将橙红色的光芒撒遍大地,也会毫不吝啬地照在曹岁幼小而瘦弱的身体上。
赵明州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
“走了,後会有期。”
此时,正是朝阳初升,山戴金光,人间飒踏,熠熠生光。那一身红盔红甲的女人负手而行,不回望亦不张皇,满目山水正如画卷舒展,静待她挥笔从容,铺陈锦绣华章。曹岁怔怔地看着,只觉阳光耀眼,她却舍不得移开视线。那女子的背影被斑驳的光芒打碎,融在一片灿烂里,而曹岁始终凝在下睫的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曹岁的身後,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逐渐靠近,他看着曹岁还痴痴地盯着赵明州的背影看,不由得冷嗤一声:“我早就说了,你不配喊她阿姊。”
此时的曹岁经历了巨大的情感波动,哪还有力气反驳,只是怔怔地不说话。
齐白岳只当她认怂默认了,心中大畅,阴冷的眉眼里也溢出笑意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你知道了吧,我离不开阿姊,阿姊也舍不得我,你就是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来的!”
他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沉默不语的曹岁,学着赵明州的样子背着手,大踏步追了上去。
曹岁的视野里多了齐白岳的背影,她眼看着齐白岳追逐赵明州而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同情。
不知为何,她觉得齐白岳在某些地方和自己很像,他们都跟在另一个人的身後,都在看向另一个人的远方。她还记得赵明州曾经说过,自己和她的一位故人很像。赵明州在提到那人之时,眸子闪动着别样的情绪,很明显,在赵明州的心里那个人比齐白岳重要得多。
齐白岳哪里知道此刻曹岁的心思,快步追上了赵明州之後,一脸笑意地跟在她一侧,不远不近。赵明州睨了他一眼:“齐白岳,把你的大白牙收收,笑得丑死了。”
齐白岳的嘴角咧得更大了,无比快意地长出一口气:“阿姊,我心里高兴!”
赵明州知道若是再细问一下,这个孩子不知又要蹦出什麽奇奇怪怪的话来,便也懒得再问,只是一门心思赶路。
可齐白岳却耐不住寂寞,他歪着头,盯着赵明州的脸。
“阿姊,昨天事出紧急,我没来得及问。。。。。。”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颇为谨慎,“你。。。。。。你一直都相信我,一直都站在我这边的,对吧?”
他自是离不开赵明州,就算是装模作样发狠夜奔,也无非是在营地周边徘徊。见赵明州真的来寻他,根本藏都不藏便蹦了出来。可齐白岳想要知道的是,赵明州决定来寻他,究竟是阿姊也舍不得他,还是仅仅因为阿姊发现自己信错了人。
他害怕赶走了这一个曹岁,後面还有赵岁,李岁,王岁……千岁万岁,无穷尽也,到那时,阿姊还会选择他吗?
赵明州停下了脚步。
齐白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蹬鼻子上脸惹得阿姊不高兴了,赶紧找补道:“阿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齐白岳——”赵明州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忐忑不安的少年,“你要记着,我们是姐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以後别再问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
齐白岳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这是他这一辈子听过最好听的话了,只要她说,他就信。
他快速地呼吸了几次,平复自己发颤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凑到赵明州身边。
“阿姊——”
“嗯?”
“你记得吧,我跟你说,只要你幸福,谁痛苦都可以。”
“嗯。”
“我现在不这麽想了。”
“真的?那说明你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赵明州欣慰地笑了。
“我现在认为,只要阿姊幸福,谁痛苦都可以,我痛苦。。。。。。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