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多铎之死(一)敢问齐小将军,那药粉……
三月初,安远县三百山。
自浰头山寨一别,明州军已在路上一月有馀。期间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战役,明州军皆大胜而归。细细数来,部队的人数不仅一个没少,反而多了数千,乃是沿路村镇城市投奔而来的义军。衆人皆气势高涨,只待与郑成功的船队汇合,踏平赣州,啃掉这北伐路上的硬骨头。
赣州,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其位赣南,扼闽粤湘赣之要冲,水路辐辏,控四方通衢,为兵马粮草转运之枢纽。周遭沃野千里,农田肥茂,又兼职高城坚壁,山川形胜,易守难攻,可谓东南之屏障。而赣州所在的大庾岭商道更是南北货物的重要集散地,能为军事行动提供大量的资金支持。
若明州军此役能拿下赣州,不仅能将其作为东南地区最为重要的军事防御堡垒,更能作为北伐的前沿阵地,为後方组织和部署争取时间。
衆人一路长途跋涉,在距离赣州城数百里的安远县驻扎下来。两日後,郑成功的船队如约而至。
只见,水天相接之处,无数艘舰船浩浩荡荡,踏水而来。船帆招展,遮天蔽日,甲板之上甲胄鲜明的士兵整齐列阵,一派昂扬豪壮之气。
赵明州与朱由榔丶纪春山等人,早早便在镇江河畔等候,脸上皆是喜气洋洋。衆人之中唯独一人魂不守舍,她孤身一人坐在房间里,透过窗格双眼无神地凝着不远处的赣州城。
“我听将军说,你有两日没好好吃东西了?”身後传来熟悉的女声,孔四贞怔愣的眸子颤了颤,有些不耐烦地移开了视线。
“要你管。”
李攀端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坐到孔四贞身边,也不在意少女脸上明目张胆的烦躁,一边开着食盒一边柔声劝道:“将军说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这可有两顿没吃了,我从厨房给你舀了点儿米油出来,还配了一碟小点心,你要不尝尝?”
“天天将军将军的,烦死了!”孔四贞狠狠瞪了李攀一眼,扭过头去不理她。
李攀端着一碗白晃晃的米油擎了半天,也没见孔大小姐回身来接,只得又好脾气地放回桌上,蹙眉思索了片刻,故作轻松道:“你可知那多铎快到了?”
孔四贞咬着後槽牙不吭声,却听李攀继续道:“附近的瑶寨传回了消息,孔有德的大军前日出城,抢走了大批牛羊,想来就是给那鞑子提前备下的。按时间来看,只怕不出三日,多铎大军就会到达赣州。”
“那我们为什麽不趁着大军到来之前,先把赣州打下来呢?”孔四贞倏地转过头,盯着李攀问道。“我早就跟你们说了,所有你们能想到的,最难啃的硬骨头都会涌到赣州来,如果赵明州再这般托大,有她好果子吃!”
“将军有自己的考量。”李攀笑了笑,又把碗端了起来,“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宽——”
“啪”地一声,被吹得温热的米油飞溅而出,泼在雪白的墙面上,形成一片粘稠的污迹。
“我说了不吃!”孔四贞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猞猁,冲着李攀露出了尖锐的虎牙。
李攀不动声色地抚了抚自己被烫伤的食指,叹了口气:“那好,那我晚上再来。”
言毕,李攀收敛了地上歪倒的木碗,掩门离去。
待到那门缝中再也看不见李攀的身影,孔四贞鼻子一酸,蹲到地上发泄似的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始终是孤独的,无论是父亲那儿还是赵明州这儿,她都是一个异类。自从她偷看了赵明州写给父亲的信,她的心就不自觉地偏向了仅有一面之缘的赵明州。
她如饥似渴地打听着一切从肇庆城传来的讯息,尽自己所能劝说父亲给双方留条後路,不要做得太绝。也正因如此,她被父亲关了禁闭。当她偷听到父亲即将开拔前往赣州的消息时,她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就成为了出逃的叛徒。
可当自己真的到了明州军这边,对父亲日以继夜的愧疚就像淬了毒的钢针,不断地在她心上扎。她既无法做一个闭目塞听的孝女,亦无法像李攀一样做个毫无二心的忠臣,她被挤在那个无形的夹缝里,感觉快要窒息了。
孔四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冷眼滂沱之中,模糊的赣州城却愈发清晰起来。丶
如果真像李攀所说的那样,多铎大军不出三日就会到达赣州城,留给爹爹的时间也许真的不多了……
孔四贞止住了抽泣,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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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安远县的临时营地中灯火通明。十几个火头军擡着木桶穿梭其间,为衆人添上热腾腾的鱼汤。赵明州特意撤去了主位高台,只将几张榆木桌拼成长案。——这是明州军的规矩,每逢庆功宴必要撤去尊卑座次,连天子亦不例外。郑成功的船队带来了不少海货,鱼虾蟹贝琳琅满目,为这简陋的营地增添了几分难得的丰盛。
两军主帅并肩而坐,宾主尽欢。普通士兵与一军之将不分你我,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齐白岳坐在赵明州身侧,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眸光时不时向自家阿姊一瞥,唯恐她喝多了冷酒。他虽年纪尚轻,但在明州军中已是独当一面的将领,再加上此番桐君因为身体惫懒,不愿作陪,齐白岳和罗明受倒成了级别最高的副将。
“齐小将军比上次见面时又长高了不少。”许是感受到了齐白岳紧盯的目光,郑成功浓眉一扬,冲他宽和地笑了笑。
齐白岳知道郑成功对于明州军的重要意义,只得紧绷着下颌,不冷不热地干笑了两声,可眸子里却是半点儿热情也没有:“劳国姓爷挂心。”
赵明州酒气有些上头,沾了油腥的手掌胡乱在齐白岳脑袋了抚了抚,笑着道:“是啊,跟竹子拔节似的,以後绝对是一米八大高个儿,到时候还得请国姓爷多照顾照顾。”
齐白岳微垂着头,任由赵明州弄歪了他理得寸缕不乱的发冠,温顺得像一只在太阳地里打盹儿的猫。
郑成功爽朗大笑:“赵将军莫要还把齐小将军当个孩子。今日,本藩见小将军挨个营帐查探,监督医官将一种白色的药粉吹入士兵的鼻腔,那份魄力与担当,比之江口之时,更胜十分。”
齐白岳听着顺耳,瞧向郑成功的眼神也随之友好起来,罕见地朝对方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郑成功笑着冲齐白岳点了点头,继续道:“敢问齐小将军,那药粉究竟是何物?”
齐白岳正欲解释,却见赵明州忙不叠地向啃着螃蟹的布鲁斯一指:“国姓爷,这您得问布鲁斯医生,都是他给我们出的主意。”
布鲁斯没想到心目中的圣女突然点了自己的名,赶紧放下吃了一半的螃蟹,正襟危坐,准备好好炫耀一番,却见郑成功眯着眼向他一凝。
那危险的表情再清晰不过了,无非五个字:你敢瞒着我?
布鲁斯紧张地吞咽了一下,知道这“重色轻友”的大帽子今天算是扣下了,正欲跟郑成功好言解释,那名叫李攀的女将却急匆匆地挤进了欢笑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