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蒋璟言抵达省厅。
郑塬小跑出来迎他,“怎麽这时候赶回来了,小嫂子情况如何?”
“哄她睡着悄悄走的。”
“任务结束你休假呗,小嫂子也受苦了,老关说不让打扰你。”
“废什麽话。”蒋璟言睨他,“带路。”
郑塬一乐,步伐轻盈。
这几天孟鸿文把他们折磨得够呛,拒绝配合,缄口不言,严苇岚的精神状态又不适合提审,案子没有进展,上头专门开大会批评,实在没招了。
虽然零口供定罪有过先例,但对于钱庄的有关细节,他们还没能查到。
蒋璟言肯放下老婆孩子来帮忙,于他们而言无异于见着曙光。
这会儿,蒋仲易刚进入审讯室。
他松了外套,拖来椅子坐在孟鸿文对面,“老孟,三十多年了,咱们这重逢的场面,可真是没想到。”
孟鸿文看着他,哼笑,“你和你老婆里应外合害我,你儿子儿媳害死我儿子,父子俩合夥踩着我们一家人上位,得意吧?”
“璟言给了你们机会。”
“少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装什麽高尚,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想用我来立功罢了,争名额争到这份儿上,你有种。可你别忘了,要不是曼玮挺着大肚子来求我帮你一次,你能坐上这个位置吗?还有,陈家的冤案可是你失察,老蒋,你也不干净。”
蒋仲易点了两支烟,分给他一支,“我已经提了报告,该我承担的後果,我没想躲。”
孟鸿文愕然擡眼。
“老孟啊,你怎麽就不知足呢?当年你不珍惜曼玮,後来不知道珍惜为你生育的严苇岚,柏青是个非常有能力的孩子,你若肯悬崖勒马,他也不至于此。”
他倏地猛吸一大口烟,缓缓吐出,“用不着你假惺惺,胜者为王,你当然说得轻松。”
蒋仲易掸落烟灰,不由得叹气,“你厌恶严苇岚用孩子上位,记恨我趁虚而入抢走了曼玮,这麽多年,你总觉得是别人毁了你的生活,既然你还没想明白,战友一场,就由我送送你。”
忽然,门口警员凑近俯身汇报,他点点头,蒋璟言迈进门,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孟鸿文面前。
两封遗书,一件防弹衣。
“这是师哥交给我的。”蒋璟言语调冷漠得没有温度,“我那天先一步去了中悦酒庄,他让手下同我周旋,拖延时间,赶到码头之前,有人传他的话,让我穿上这个。”
孟鸿文一动不动,宛如石雕像。
“他只不过想试一试,冷落了自己三十五年的父亲,会不会在生死关头选择他。”
他指间夹着的烟头掉落,仰起脸,神情不再高高在上,眼底难得溢出一丝悲痛,“人都已经死了,由你们的嘴说什麽是什麽。”
蒋璟言满腔怒火不能在这儿撒,深吸气摁了回去,“两封遗书,内容不同,但无论你选择了谁,一切如你所愿。先别急着高兴,华眉拘捕被击毙在十九号码头,她也留了封遗书,你杀了她最在乎的男人,她交出的证据会是什麽内容,你可以猜一猜。”
他居高临下睥睨,一字一顿,“你说的没错,他死了,但我还在,他留下的所有蛛丝马迹,都会写在你的罪状里,孟鸿文,你枪杀师哥的同时,也断送了自己的後路,别忘了,我一身的本领都是你教的,我和师哥的默契,也是你一手促成,老师。”
防弹铁门重重砸在孟鸿文心上,他大脑轰隆炸响,四肢瘫软,年迈的身体经不住打击,晕倒在座椅上。
蒋璟言快到大门口时唐萧明来电话,正要接,听到门外的交谈声。
“还好严柏青在孟鸿文追到酒庄之前就准备跑路,不然璟言和他碰上,这次肯定凶多吉少了。”
男人按了手机静音,驻足。
残血夕阳落在他眼里,迎面辉煌灿烂,背影孤寂消沉。
“你脑子缺根筋吧!那是严柏青故意引开的,他如果真一心要逃命,有这麽好个机会让孟鸿文替自己弄死璟言,他会放过?”
他望着天际,身上没由来一阵浓浓的疲倦。
“…真他妈操蛋,璟言也为了给严柏青一条活路背着老关去跟他讲条件了,师兄弟之间是有感情的!都是被孟鸿文害——”郑塬烦躁得来回踱步,看见了大厅中伫立的人影,当即闭嘴。
蒋璟言静默半分钟,擡脚出门。
光芒隐于云层,长街深处的篮球场有警校和政法大学的友谊赛,声浪热血沸腾。
他降下车窗,臂肘架在窗外焚了支烟。
一路灰飞烟灭,一路无言送行。
熙熙攘攘,湮于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