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命运不可违,结果,是你亲手毁了我们姐弟。天命是什麽?是你说杀我们就杀我们,说谁该死就让谁去死?如果这就是天命……”
时幼擡起头,双眼死死盯着那张面具,一字一顿道:
“我宁愿,从未见过你。”
下一瞬,时幼眼中阴阳鱼印记忽然亮起,四周涤荡着无数虚实交织的碎片,骤然将云倾散人拉入一片幻境。
云倾散人眼前的百鬼山陡然塌陷,取而代之的是那片竹林。
翠竹簌簌而立,阳光从叶缝洒下,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温暖的泥土气息。竹椅吱呀作响,时奕低头,专注翻着手中的书页,时幼站在他身侧,将一片竹叶折成箭,径直射向他的发髻。竹叶未中,时奕回头,擡手欲赶走时幼,却始终没舍得用力。
云倾散人顿住了。
他不明白,时幼的心脏早已被逐命剑贯穿,命数已尽,以阴阳眼制造一个无用的幻境,又有什麽意义?
他隐隐觉得不安。衣袖翻飞,擡手一指,竹林顿时破碎,片片崩裂的光影如雨点般散落,他重新回到百鬼山的悬崖前。
可地上,只剩下一柄染血的逐命剑。
他骤然擡头。
时幼正站在悬崖的边缘。风掀起她染血的衣角,像在她身後张开了一双羽翼。
她回头望了云倾散人一眼,眼中带着嘲弄的笑意:“命运从未注定,它是一把刀,是你,放弃了握刀的权力,将它交给了所谓的天命。”
“这一刀,落在哪儿,该由我自己来决定。终将有一日,我将用这把刀,从你的喉间划过,亲手斩断你所谓的天命。”
时幼转身,不再看他。
“从今往後的每一日,我都会用来好好恨你。下次见面之时,我会让你明白,我的恨,会被打磨得……有多锋利。”
她的身影向前倾去。
谷中寂静的树木像被惊醒,枝头的鸟群倏然振翅而起,黑压压地飞向天际,掠过苍白的雾,似在为她送行。
云倾散人缓缓收起逐命剑,走至悬崖边,垂眸望着脚下的深渊,手指轻拂剑刃,像在试图拂去一些无用的情绪,却怎麽也拂不干净。
……
……
深渊底部,封印之地。
这里没有风,没有声响,只有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沉寂。
黑暗浓稠得像无法稀释的墨汁,一圈暗淡的光从地面蜿蜒而出,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圆环。
光环中央,静静躺着一个男子。
八十八道锁魂链,自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将他的四肢紧紧束缚,又如同根须般,扎进这片沉寂的土地里,与山石融为一体。
他是玄霁王,是天地间某种最完美的造物,是死水中的月光,是最遥远的星。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右眼下方那枚极淡的泪痣,像一滴凝固的血,仿佛连黑暗,都不得不为它留下一分馀地。
五百年来,他便沉睡于此,无声无息。
而这一切安宁,在此刻被打破。
一抹血色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圆环上。
砰——
血珠飞溅,洒落在圆环的边缘。
鲜血顺着纹路蜿蜒而下,那光环骤然一暗,仿佛被触碰到了某个不该被触碰的东西。
锁魂链开始震动,似是积蓄了五百年的怨气。裂隙如蛛网般迅速蔓延,接着,是一道脆响,锁魂链节节崩断,碎片飞溅。那光环猛地大亮,将整片崖底,都湮没在耀眼的亮白之中。
玄霁王眉头微微皱了一瞬,长睫轻颤,缓慢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淡然掠过四周断裂的锁链,最终落向石床上的那道身影。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她瘦瘦小小,横躺在石床中央,全身的每寸骨骼都碎了,半个身子都摔成了肉泥。
玄霁王神色未变,似乎这一切皆不足为奇。
可正当他准备收回目光时,那摊肉泥忽而动了动。
满是血污的手,无力地伸出,攥住他蒙了尘的华贵衣襟。
“救我……”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断断续续的喘息。
玄霁王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抽开了衣角。他想,这个人太脏了,手很脏,脸也很脏,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沉默地看着她,又擡眼看了看上方,似乎在确认,这人,当真是从那麽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又仿佛是出于某种兴致,他垂下头,打量了时幼片刻,伸出手,扣住她的下颌。稍一用力,便将那张满是血污的脸翻了过来。他微微眯起眼睛,似在辨认些什麽。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琥珀色的眸子中,涌起汹涌的暗潮。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