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幼愣了片刻,目光落在他微垂的长睫上。
烛火微晃,明灭之间,他的眼中,好似藏了什麽不为人知的情绪。
时幼将手搭在膝上,眼中有些同情:“你之所以会去想无关紧要的事情,是因为,你现在,不开心。”
她接着道:“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呢,思绪总会乱一些。你觉得今日的夜太漫长,不过是因为,刚好,无人陪你度过这漫漫长夜罢了。”
玄霁王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眼底的冷意仿佛深了几分。
生无七情的他,何来不开心一说?
整座鬼极殿,都是他的鬼奴,他又怎会无人陪伴?
他看着她,觉得她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实在愚蠢至极。
只是,尉迟风游的话语,似乎又一次在耳畔响起,那声久违的公玉白离,像一根细针,不偏不倚地,刺中了他沉寂已久的心。
这夜……还真是不够清净。
玄霁王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的确不大高兴。
哪怕,他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本能地想要说些什麽,试图将这人类女子的僭越,彻底碾碎在这漫漫长夜里。那些能足够反驳她的话语,已经在嘴边凝成了形,只等着开口——
只要说出来,便能打碎她的自以为是,折断她始终高昂着的脖颈,让她无地自容丶低下头去。
可话还未出口,时幼忽然擡眸,冲着他笑了。
“不过既然你来找我,那这一夜,应该不会再那麽漫长了吧?”
烛火轻晃,映在她的眼底,明灭流转间,带着某种真诚的温度。
二人的影子映在墙壁上,随着火光摇曳不已,忽而靠近,忽而又远离,像在试图接近彼此,却又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
玄霁王看着墙上的影子,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错觉。
这一夜,似乎真的不会那麽漫长了。
屋内很静,能听见夜风拂过帷幔的声音。
时幼沉默片刻,忽然开了口,声音轻轻的:“我弟弟还在的时候……其实我,也是个不安分的孩子。”
玄霁王眉目间未显意外,只是安静听着。
“那时的我,总觉得修行太苦,躲则躲。实在没处可去,便翻翻那些故事书,倒也能解闷。”
“那些书里说,人心若是不快,喝一壶酒,便能解千愁。醉了,便不会胡思乱想,也不会记得心头烦事。”
玄霁王听到这里,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确定。”
“嗯。”时幼点头,声音肯定,“至少,书里是这麽说的。”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喝酒……解忧?
玄霁王半阖着眼,听着时幼的话,一时间,他竟有些动了心,好奇起酒的温度与气息,是否真如书中所言,能使这无边的夜变得短些?
言语已至唇边,偏又生生顿住了。
他是玄霁王,世间万物皆在掌中,又哪里需要什麽酒来解忧?
实在是失了身份,可笑。
思及此,玄霁王索性沉默不语。
可不待他再多思量,时幼已然起身:“千风不肯再陪我交手,如此一来,倒让我闲了下来,若你觉得夜太长,不如一起喝些酒?”
见玄霁王没有回应,时幼接着道:“你为我做了这麽多,我也不想见你……这般不痛快。书中言,天昭国九曲巷里,有座醉云阁,那里的酒,温润醇香,足够让人忘掉烦心事。”
她说得慢条斯理,末了,微微侧过头,目光与他对上:“不过,这也是书上说的,我也未曾去过,不知其真假。”
玄霁王指尖敲在锦缎软垫上,声音极轻:“书上的东西,你倒是信得很。”
话虽这样说,他的目光,却在那跃动的烛光上,停得太久了些。
时幼有些意外:“你活了九百年,不会一次都没尝过酒的滋味吧?”
“凡俗之物,不过是扰人心智的劣物罢了,何须尝试?”
玄霁王话音平淡,可说到“劣物”二字时,指尖的敲击微微一顿,下一瞬间,便又恢复如常。
而这微弱的停顿,刚好被时幼的目光,捉了个正着。
时幼道:“那既然你没喝过,不如让我陪你尝尝。人生第一杯酒,总归要有个人陪才好。”
玄霁王不言,移开视线,像是在回避什麽。
可他的手指,不知何时,已轻抚过锦垫边缘,那极细微的动作,似是刻意掩饰,又似心神不属。
时幼看着他这副少见的模样,忽然笑了:“你等我一下。”
她说罢,起身,朝屋内玉面屏风处走去。
屏风之後,隐约传来些许窸窣声。不多时,她再次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