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来时,广场上满是摩肩接踵的修行者,可如今,这里不见人影,空旷得甚至显得有些冷清。
一片寂静里,噬魂脊却打破了安宁。
“哟,未来的小圣女,我陪那混账王八沉睡了五百年,外面的变化,我是一概不知。你们合欢宗,之前如日中天,如今怎麽……成了这幅样子?啧,落魄得像只湿透了翅膀的麻雀,是谁,拔了你们的羽毛?”
明烬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时幼的刀,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合欢宗现在,虽不如从前,但尚有馀威。很快,合欢宗将不再是落水麻雀,而是振翅的飞鸟。”
噬魂脊干笑两声:“这话听着倒是振奋人心。可惜啊,世人皆知,将合欢宗带到巅峰的,是那位圣女。现在呢?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个平凡的小姑娘罢了。小姑娘,你凭什麽,敢大言不惭地说这些?难不成,口气大了些,就能补得起合欢宗如今的残败了?”
明烬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
身上的红衣无风自扬,像一团烈焰笼罩在她身上。明明只是衣袂,却仿佛要将空气烧出焦味来。
合欢宗的确已落败多年,失了曾经的荣光。
明烬很清楚这一点。
但她更清楚,在这世上,言辞是最为苍白的武器。
她若要让合欢宗再次崛起,靠的不能是言辞,而是结果。
在做出些能让世人闭嘴的成绩後,她才能让所有人,真正哑口无言,包括这把多嘴的刀。
想到这里,明烬很快平静下来,冷冷看了噬魂脊一眼:“时间会给你答案,你等着看便好。”
话毕,明烬不再多言,自顾自往下走。
时幼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种种疑问。于是她下意识快步跟上:“我想知道……导致合欢宗衰落的原因,是因那位圣女的过世吗?
明烬脚步微顿,神色未变,语气却稍微沉了些:“不是。”
接着,明烬静了片刻,仿佛这问题过于沉重,她须得斟酌一番。
明烬的目光,掠过眼前的石阶,落在远处的日月广场上,那空旷的场地映照着天光,明暗交错间,恍若隔世。
“十年前,合欢宗还是天下第一宗门,无人不敬,无人不畏。”
“直到那一夜,合欢宗一夕之间成为过街老鼠,宗门上下,避无可避,躲无可躲,能逃的逃,能藏的藏。我们隐忍十年,终于等到帝君怒火稍稍平息,才敢重新踏出山门。”
“帝君?”
时幼实在不明白,那位帝君,与合欢宗的没落,又能有什麽关系?
直到她听完明烬的叙述,才逐渐了然那段湮没的过往。
原来如今的天昭帝君,并非只立过一後。
十年前,还有一位正宫皇後,独掌宠爱。
先皇後聪明得体,一入天昭,便似璧月当空。她出身高贵,美貌无双,一举一动,皆能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一言一行,皆为帝君信任。
帝君对其钟爱之盛,几乎让人忘却了天家冷寂的本色。
正因如此,朝野上下,无不传颂她的美名,连朝臣上奏,亦需揣度她的喜恶,以免失礼于帝君的心头之人。
世人皆知,帝君爱她。
很爱。
可这样一个女人,却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不仅仅是一位皇後。
她来自合欢宗。
她的一颦一笑,皆是合欢宗精心调教下的深谋远虑。
她的一言一语,都暗藏合欢宗刻意灌输的深意。
是啊,合欢宗想要的,不仅仅是推她成为皇後,要的是借她之手,影响整个天昭国。
这让帝君如何能忍?
她触了帝王的逆鳞。
先皇後身份一经揭开,帝君怒不可遏,当夜便遣人将她赐死,连带整个合欢宗的威望,也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纵使宠爱至深,他的怒意,亦能焚尽一切。
……不过短短一夜而已。
自那夜起,原本声名显赫的宗门,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是一个没人敢说出口的秘密,却又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实。
直至最近,风暴稍稍平息,他们才敢重新踏出山门。
时幼听着明烬的话,忽然觉得这段石阶,比想象中要漫长许多。脚下步步向前,却似沉重得走不出半步。
她不自觉想起,方才在武道司大殿里,隔着纱帘,眼见帝君坐在高位上,垂目审视着他们所有人。
而帝君的目光扫过明烬时,竟是平静的,没有多言,也没有丝毫不悦之色。他既未质问“合欢宗如何敢重新入世”,也未表现出任何敌意。
时幼沉思片刻,掂量了合适的言辞後,目光落在明烬微皱的眉间。
那一瞬,她眼中的犹豫褪去,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对明烬说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