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睫毛上落了雪,嘴唇发白,整个人像是彻底融进了这片白色的天地里。
“……师父?”
这一次,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你曾说过,无论是什麽,风也好,水也好,竹叶也好,若想存在于这世上,便要遵从天命,就算是成为剑,也是该应天命而生的一把利剑。”
“那时,我反驳了你,你便罚我跪在竹林里,让我捡起一千片竹叶。”
“我当然没捡,因为我不服气啊。直到那麽多年後的现在,我依然不服气。”
“如若我是竹叶,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顺着风向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是落在谁规定的归处。”
“我……都这麽不听话了,你快罚我啊,师父……”
雪一直在下,落在时幼的肩上,落在她的头发上,落在她的眼里,落得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都像隔了一层厚厚的雪,远远的丶模糊的,直到有一道声音从天上传来,穿透了那层雪,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天命既定,胜者为尊。承天之榜,今日封席——时幼,得胜,以战服衆,自此为榜首,冠绝群雄!”
时幼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在宣布结果。
可这结果又如何呢?她该高兴吗?该满意吗?该为这一刻的胜利而雀跃吗?
她跌坐在雪地里,胸口闷得厉害,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晃。她本能地伸手去扶着什麽,手指却碰到了云倾散人沾满血的发丝。
雪落在云倾散人的银发上,一片,一片,将那些血色慢慢盖住了。她茫然地看着这满地的白,看着云倾散人安静地躺在那里。
她想,她终于赢了。
可这场胜利,为什麽一点都不值得庆祝呢?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像是这场大雪,把她所有的情绪都掩埋了,连一点回音都听不到。
时幼只是呆呆盯着云倾散人的尸体。
盯着云倾散人,盯着他的脸,盯着他落在雪地里的剑,盯着他沾满血的衣摆,盯着他眉宇间的那点疲惫和释然。然後时幼突然觉得很累,累到连睁开眼睛都觉得是件难事。
天地间像是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个还活着,一个已经死去。
过了一会,帝君的声音也幽幽传来:“时幼,你诛杀太子,其罪当诛!你等着!”
时幼低下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雪融化在她嘴里,混着干涩的血腥味。
是了,确实还有事情要做。帝君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她。
她还不能停在这里,不能被这场雪埋住。
还有最後一件事,只有她才能做到,必须亲自完成。在做完後,她才能放心,或者说,才能让自己死心。她的寿命已经不多了,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她的胜利,她的首席之位,她的一切,都来得太迟,太苦,太冷。
但至少,还有最後一点点力气,还足够支撑她做完这件事。
然後,她就可以真正停下,庆祝她来之不易的胜利了。
时幼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一开始她脚下发虚,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摔回雪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身形,一步,两步,她的步子越来越稳,从踉跄到直起背脊,从沉重到坚定。
时幼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停下来,就会忍不住去想,想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想她是不是可以早一点明白点什麽,做点什麽,去阻止这一切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事已至此,也没有什麽好阻止的了。
时幼擡起手,轻轻一收。
四周的雪原,寒风,瞬间崩塌,化作光点,被她收进掌心。
这幻境终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