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烟蒂弹到垃圾桶方向:“你独自接触地底人,尤其是011区的地底人,简直是在找死。”
柳川非常执拗,这种劝诫对如今满脑子只想着为方虞复仇的他,没有一丁点儿力道。
“……看在你虔诚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夏春说,“你做成我交待的这件事,我就让你加入黑兵。”
这天深夜,胡令溪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开门正要挂上打烊的牌子,眼角余光瞥见街对面的人影。
憔悴的柳川站在阴影中。
第98章
柳川进酒吧时像客人,走到吧台前又像主人:胡令溪还没招呼他,他自己先去接了杯冰水。
无数疑问在胡令溪脑子里打转,他先说了最重要的一件:“去换件衣服。”
两个人都有备用的衣服放在店里,柳川在更衣室里踟蹰,最后还是走进浴室,迅速洗了个澡。头发终于变得清爽,他在湿漉漉的镜中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睛。自从那天离开胡令溪的家,他一直难以入眠,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照片上方虞的头骨和大脑。就算勉强入梦,梦见的也是自己在垃圾堆里不停翻找,最后抱起软绵绵的方虞的场景。
浴室里有胡令溪常用的护肤品。他总是撺掇柳川用,有时候直接上手给柳川按摩脸部,但柳川不喜欢这些东西,很抗拒。但他选开了爽肤水和瓶盖,挖出一手指面霜,回忆胡令溪的步骤,往自己脸上抹。
然而护肤品不是化妆品,它们无法让他改头换面。镜中仍旧是一张不会让人有任何欲望的,憔悴的脸。
胡令溪喜欢他什么呢?柳川有时候会思考这个怪问题。大概是因为他年轻,很青涩,喜欢不强烈的痛楚,对快感没有防御力,总之所有的一切都在胡令溪的好感带里。一加一加一……渐渐分数就上来了。
胡令溪主动靠近他,主动追他,主动教他各种事情,引导他从一个不善于说话沟通的木讷孩子,变作能跟酒吧里客人谈天说地的合格酒保。在许多事情上,胡令溪都是他的老师。而他跟胡令溪之间,胡令溪总是主动的那个。
这次换作自己去主动靠近胡令溪……能成功吗?柳川看着镜中的自己,丝毫没有信心。
走回酒吧的营业空间,门已经落锁,灯还亮着。胡令溪在桌边等他,热腾腾的食物香气一下勾起柳川腹中馋虫。他睡不好觉,自然也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狼吞虎咽的间隙,他抬头看胡令溪。胡令溪也正盯着他,目光很平静,没有责怪也没有焦虑。
他和胡令溪心智的差距太大了。在胡令溪的目光里,柳川垂下脑袋,忽然抓过胡令溪手边的莫吉托。
莫吉托是胡令溪教他调制的第一款酒,也是柳川最有信心,且最喜欢的。
为了鼓足勇气,他仰头一口气灌下那杯酒,喉咙和胃部渐渐灼烧。这不是莫吉托,是胡令溪随手用店里现有的东西给自己调的酒。它并不适合酒量一般的柳川。
柳川眼角和面颊渐渐沁出酡红,看看空酒杯,又看看胡令溪。胡令溪来不及阻止他的冲动行为,叹气:“别发酒疯啊。”
柳川:“我发过酒疯吗?”
胡令溪挑眉:“你说呢。”
无论调酒失败或成功,柳川都不舍得倒掉自己的实验品,即便胡令溪劝他别喝,他也会偷偷倒进嘴里。他在酒吧醉过,在胡令溪家里醉过。醉得不省人事,照顾他的总是胡令溪。胡令溪不会趁人之危,柳川问他为什么,胡令溪说,跟喝醉的人做,对方最后可能会吐得一床都是。柳川恍然大悟,三秒钟之后很不是滋味地问:你跟喝醉的人做过?
这些回忆涌进开始昏沉的柳川的头脑里。他原来吃过胡令溪的醋,什么时候呢?他们还聊了什么?想不起来了,恋爱的快乐如今变成一种恍如隔世的生疏。柳川托着沉重的脑袋看对面的胡令溪。胡令溪正观察他的醉意,顺手扯过两张纸巾,擦掉他嘴角的面酱。
柳川去牵胡令溪的手,手指与他交叉、纠缠。胡令溪眼睛微微睁大,但没抽离,静静任由柳川动作。柳川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
胡令溪沉默地轻抚他的脸庞,手指在柳川的眼角、面颊和耳垂流连,还轻轻拍了拍柳川的脸,像饱含委屈的责怪。
“你怎么了?”胡令溪问。
情绪和醉意一样充满了柳川的头脑。他把脸埋在胡令溪的手掌里,眼泪濡湿胡令溪掌心。他呜咽起来,胡令溪连忙起身,两步来到他身边,把他抱在怀中。柳川很喜欢被胡令溪这样抱着,任何时候都是。他的面颊会贴在胡令溪的腹部,这让他有一种被胡令溪彻底保护的安全感。以往总是他在保护别人,很少有别人会保护他。他依恋这种温存。
醉意继续侵袭柳川的意志。他在胡令溪衣服上擦去眼泪,终于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他掀开胡令溪的T恤,吻他的腹部。
这在以往是邀请的信号。胡令溪立刻有了反应,他连忙拉开与柳川的距离,手掐着柳川下巴,冷静片刻才问:“你在干什么?”
柳川去脱他的裤子,胡令溪紧紧钳住柳川的手,惊疑不定。他问:“你原谅我了吗?”这句话说得非常艰难,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对待斗兽场库房的态度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为了获得柳川的谅解,他是愿意低头的。
柳川只专注于和胡令溪的手打架。他醉得不彻底,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做的事情何其荒唐,于是耳朵连同脖子都红了,原本黝黑的肤色变得愈发深。
他终于放弃像流氓一样脱胡令溪的衣服,连肩膀都耷拉下来,一言不发。胡令溪蹲在面前,仰着头看歪坐椅子的柳川。四目相对,柳川眼眶通红,胡令溪叹息着牵着他的手。
柳川开口:“我当上黑兵了。”
胡令溪:“……什么?”
柳川:“我现在是一个实习期的黑兵,如果我表现够好,夏春会让我正式加入黑兵。”
胡令溪松开柳川,盯着他的眼睛。柳川还想说什么,胡令溪抬手制止:“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见我。”
柳川神情非常狼狈。他听出胡令溪声音里的颤抖和极度失落。
胡令溪又问:“夏春跟你说了什么?你想成为正式成员,要做什么?”
柳川没有隐瞒:“只要你当哨兵向导的首领,我就能够成为正式的黑兵。”
胡令溪盯着柳川,迅速给夏春拨去电话。他现在非常愤怒,因为夏春,也因为柳川。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爆发自己的情绪,他思绪混乱,原本围绕在柳川身边的花园鳗一条接一条消失,连柳川都察觉到他精神力的不稳定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夏春很快接听:“打算找我开黑兵的终身会员?”
胡令溪:“你用柳川来要挟我?”
向导的精神力在这一句话里溢出了,瞬间充盈整个酒吧。柳川吓得酒醒了一半。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胡令溪。胡令溪的精神力远不及向云来,他无法执行深潜,以往即便进入柳川海域,也只在浅层走来走去。但此时柳川却非常惊恐:胡令溪的精神力充满了暴力的气息,仿佛下一刻,它们就会拧成巨大的拳头朝自己砸来。
灰狼从他身上跃出,站在柳川身前,呲牙竖耳,恶狠狠瞪着胡令溪。
“怎么会是要挟你?”夏春叹气,“你不当首领,我也一样会吸纳柳川的。你知道他已经不去学校了么?”
胡令溪怔怔的,他的狂怒稍稍平息,仔细地听夏春说话。
夏春不熟悉柳川,但熟悉胡令溪。胡令溪很重视也很珍惜柳川,柳川如此莽撞地想加入黑兵,又怀抱仇恨和复仇的意志,简直就是一枚横冲直撞、没有止爆器的炸弹。胡令溪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因此在听到柳川说的话时,夏春就晓得,胡令溪对此一无所知。
柳川向来都听胡令溪的话,但现在做的事情显然是瞒着胡令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