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死了那?个同她争执的贱婢,将与她同住的那?些婢女通通杖责三十,欲等她醒来告知她,让她出一口恶气。
堪堪挨了三板子?便不省人事的无用?之躯,还敢厚脸冷眼同他叫板,她不过是?认定了他不会打死她,才硬着性子?横下去。
一个弱女子?,愚昧无知,身如无根浮萍,弱不禁风,骨头却硬得?坚如顽石,棍棒都?敲不碎。
一连几日,她昏迷不醒,他也为头疾所缠,辗转反侧,心如裹了一团痴念,如何也攻不下,浇不熄。
至此,他才想,倔强也好,同床异梦也罢,只要?她在?他身旁,哪怕她同往常那?般装模作样,哄骗诓瞒,只要?不同他装聋作哑,冷眼撂脸,他仍愿意让她穿金戴银,锦衣玉食。
可兰芙拾不起那?滩烧成?灰烬的心,便做不到对着他的脸说一句连贯的话,哪怕是?装,她眼下也疲乏无力。
祁明昀死死盯着她苍白的脸庞,发觉她那?两只眸子?虚无空洞,一刻也容不下他的身影,哪怕是?分毫,哪怕是?片刻。
“说话。”他舒缓的嗓音添上几分粗沉。
不知好歹的女人,她还想怎么样。
他最恨背叛与谎言,她背着他与旁的男人谈笑风生,与他在?一起时?,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她拼凑好的谎言,每一个眼神中都?装着万分惊惧惶恐,若换做旁人,他早将人扒皮拆骨,碎尸万段。
他只对她略施惩戒,欲迫使她服个软,可哪怕棍棒加身,她也抵死不从。他无可奈何,尽数作罢,如今主动抛台阶给她走,她却仍怄气甩脸,舍了眼前的宽阔大道,非要?去爬那?方独桥。
她这种人,就算是?死了,说不出话,睁不开眼,躺在?那?一动不动,也好比一块坚硬臭石,膈得?人心肠作痛,辗转不适。
他掰过她偏向里侧的脸,在?她的下颌留下深重红痕,齿缝挤出狠厉冰冷的话语:“你想死是?吗,我没打死你,你很失望?”
兰芙任他摆弄,视线始终不肯聚焦在?他脸上,余光瞥见他薄情阴鸷的目光。
她眼睑上下轻扫,带出一片淋漓水泽,终于?微弱开口:“我死后,到了阴曹地?府,身旁没有你,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清静。”
从前意识清明舒朗,每日一睁开眼便开始洞悉四周,寻找出逃之机,可近来心神恍惚,每逢在?伤痛中醒过来,便盯着一处久久怔神,心中反复流转跳动着一个念头:若她死了,便真?正清静了。
祁明昀的冷笑中掺了几分沉涩,刺骨的阴翳寸寸爬上眸底。
死?她宁愿死也不想待在?他身边?
既如此,他绝不会给她清静,如她所愿。
他伸出五指插进她柔顺的发丝间,目光朝她扑落逼近,极力想在?她脸上窥见一丝当年的影子?。
初见她时?,她笨拙地拿着他的令牌啃咬,说那?是?块金子?,可以拿去换吃食,他不允,她还同他置气,怨他小气。
日光穿透树梢,狭窄泥道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浓重乡音,她搬来竹凳坐在?院中绣花,与一只狗也能玩得?那?般起劲。
菜园里的果蔬压弯了篱架,她背着竹筐四处奔跑,拨开额前被汗打湿的碎发,永远也不会累。
明亮的眼眸宛如两颗圆葡萄,嘴角点漾深深笑涡,喊他表哥时?,声音那?般清亮甜腻。
将她惹生气时?,她会伸手张牙舞爪捶打他。连哄带骗求得?欢爱后,她累得?摇着脑袋埋在?他胸膛,一声声娇吟轻咛化了他的心肠。
可如今,那?双圆眸疲怠微阖,里头藏着的是?深不可测的黯淡,嘴角平顺无波,再也不会对着他笑得?那?般欢畅酣然?。
往日的幻影碎了一道裂缝,棱镜炸得?四分五裂,捡起拼凑,也只是?徒劳,她如今的面容,苍白清冷地?令他憎恶。
“同我说话。”他轻柔地抚上她的脸庞,心存最后一丝侥幸,期待她会软着话语同他倾诉委屈,求他怜悯。
兰芙细长的脖颈如一束颓柔的枯枝,颈上软骨嶙峋,淡淡道:“你要?我说什么,你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说你错了,日后不敢了。”
“我错了,日后不敢了。”
原本该是?低软恳切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格外生硬干涩,听不出一丝情绪,仅仅只是?在?复述他的话,麻木冷淡,风平浪静。
祁明昀听来,她仿佛在?刻意同他叫嚣,话中伸出一排尖刺扎进他的血肉,他眉心倏然?跳动,方才贴在?她肌肤上的手掌注入遒劲狠力,掐起她的下颌。
兰芙被重力甩带得?轻微偏首,只淡淡眨眸,无动于?衷。
他厌嫌地?移开双眼,置下一句话:“滚回你该去的地?方。”
夜风彻骨无情,兰芙拖着沉痛病躯,拢着一件薄衣回到偏院漏风灌雨的耳房,床榻与被褥又是?湿濡一片,地?上淌
满浸没鞋履的水波,炉中黑炭燃出的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眼底红热翻涌。
她别无他法,褪下衣裳垫在?湿榻上,裹着冷重的被褥缩着四肢索取一丝温暖。
只这一丝暖意,她便能安然?入睡。
祁明昀打死了采莲,又严惩了一众婢女,明眼人都?不敢再挑衅兰芙,可主子?一边又吩咐不得?对她亲厚,这些人只好刻意疏远兰芙,对她视若无睹。
兰芙白日干着脏活累活,夜里祁明昀会派人来传唤,她来不及吃饭,只能跟着人过去。
深夜,房门一开,她照例被逐出来,面色苍白,脚步踉跄虚浮,扯紧褴褛破衣,避开人群,迎着寒风走回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