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昀也不肯退让,视线继而落到兰芙身上:“她这?几?日都未睡好,今夜尚且睡得?沉,你非要?同我?这?般僵持着,将她吵醒吗?”
墨时犹豫片刻,终归起了身,套上厚袄推开了门。
祁明昀立在窗边,目送一众下人簇拥着他出了院,才熄了窗台上最后一盏灯,褪下外裳,躺在兰芙身旁。贴上她的背脊,听着她起伏有致的恬静呼吸,很快也入了眠。
后半夜,兰芙被梦惊醒,额角生汗,蓦然睁开眼。
庭中月色空明,皎洁银晖洒在床前,她感受到身旁熟悉的气息,试探翻动身躯,看?清了他的脸。
许是服了一日的药,她此刻神思恢复清明,注视着他面部凉薄阴鸷的轮廓,所有的痛苦、落寞、失望、愤恨尽数涌回?她的脑海。
她再不愿看?到他躺在自己身侧。
她用掌心与手肘重?重?推搡他。
祁明昀睡意很浅,身旁细微的动响令他霍然醒转,警敏地扣上她的手腕。
兰芙疼得?闷哼一声才引得?他思绪回?转,知晓是她醒了,才渐渐松开手。
此时离夜前入睡也不过堪堪一个时辰,祁明昀不知她为何突醒,覆上她的手,嗓音似乎还?未从休眠中醒来,低沉而微哑:“怎么醒了?”
兰芙猛然抽开手,利落坐起,连同他身上覆着的那一角被衾也被她扯落,身躯不住地往后缩,捂耳高喊:“有鬼,有鬼!”
祁明昀身心仅存的一丝困意也被她这?一喊驱散得?无影无踪,她分明白?日心神还?算平稳,为何此时又成?了这?副模样。
他随她坐起,意图伸手拥她,“阿芙,没?有鬼。”
兰芙拿起软枕猛击他的手臂,疯癫般在床上爬来爬去,指着那扇窗高喊:“在外面,在外面!”
祁明昀知晓她是犯了癔症,心神涣散,才胡言乱语,仍试图用言语平复她的举止。
可他每朝她靠近一步,便会惹来她高亢的喊叫。
她一直在喊外面有鬼。
他心头一涩,不忍再见她这?般,实在无法,便温声同她商议:“那我?去外头守着,不让它进来,好吗?”
兰芙听到这?句话,灰黑的眼眸才聚起一道清晰的焦点,迫不及待地胡乱点头,因叫哑了喉咙,哭声喑哑低细:“那你在外面别走,我?害怕……”
“好,我?就在门外,哪也不去。”
祁明昀将她捉回?被中,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帷帐。
随后披了件外裳,轻声推开门。
再相逢
兰芙记得这一日间的所有事。
他喂她喝药、陪她用膳、替她擦脸、为她绾发,夜里替她暖手暖脚,几乎一日都与她形影不离,与她深深畏惧的那头癫狂暴怒的猛兽判若两人。
可?她早已习惯了他的疯怔入骨,喜怒无?常,她波澜不惊的心?田再不会?为这转瞬即逝的假象动容分毫。
只是因为她的病,他才?会?如此?谦卑柔和,待她痊愈,他那随时爆发的一腔怒火仍会?朝她身上肆意发泄。
恐怕这世间最懂他的,也莫过于她了。
这句“在外面别走”说出口,她本是想借病试探他的心?思,因是病中的糊涂话,他若觉得她得寸进尺,顶多面露不虞,想来也不会?太过迁怒她。
可?她没料到,他这般自大倨傲,高高在上之人,竟真的听信了她随口胡扯的疯话,二话不说去了门外替她守那所谓的荒唐鬼魅。
想必他是真将她的话当了真,还以为她此?刻浑噩迷瞪,犯起了癔症。
既如此?,她便?索性装的再像一些又何妨。
许是多年来的习惯,她夜里一旦被噩梦惊醒,便?无?论如何也难以再次入眠,左右躺着百无?聊赖,她今夜决计不会?让他好过。
如今已是岁暮天?寒之时,朔风袭人,寒意入骨。
前几日那棵还残余半边枝叶的金橘树,如今借着月色一望,早已凄冷孤零,枯叶铺洒满庭。
参回斗转,漏尽更阑,寒风骤急扬波,卷得落叶如碎絮般飞舞,隔着门窗犹能听清阵阵浩荡风声。
今夜虽无?雨,可?薄劣寒风却不逊风雪三分。
庭中早熄了灯,夜色空茫深浓,悄怆幽邃,祁明?昀衣不耐寒,生生凭着健硕身躯捱过寒风。
可?肉体凡胎
终不胜凛冽阴风,他神色恹郁,被置之不理?的倦意冲散坚毅心?神,密密麻麻缠上心?头,扯得他步履沉缓,眼底发虚,身影被阴浓夜色吞噬。
兰芙每隔半个时辰便?颤着声唤他,叫他千万得站在门外,莫要离身,有他守着她才?安心?。
祁明?昀极力拨开?眼前虚浮的影,为了让她能安然睡下,毫不犹豫满口答应。
有院中的小厮起夜,点灯一朝,竟发觉主子一袭单衣,独立门外,时而轻悠踱步,时而靠柱阖眼。
小厮惊得睡眼瞬时清醒,一时摸不着头脑,便?悄然去先?禀了庄羽。
毕竟府上的下人中,唯独他得主子欢心?。
庄羽听闻后,虽也猜不清缘由,但即刻披衣提灯,送了件厚重狐裘氅衣来。他来时,祁明?昀正闭目靠在柱上,疾风撩得单薄衣袍层层飞浮。
他见?状,也着实懵了心?神,可?又不敢直言问询,只得压低声色试探:“主子,您这是?”
祁明?昀听力敏锐,一早便?察觉到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只是因极度疲乏,才?连眼皮也不愿抬,仍双手环胸,倚靠在结实的厚柱上寻求短暂的松懈。
直到狂风携庄羽的话语掠过耳畔半晌,他才?蓦然睁眸,不轻不淡道:“她癔症又犯了,我?在外头守着,她便?能睡得安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