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拨开轻纱帷帐,平日凛冽阴鸷的目光尽软,磨开锐利棱角,恳求之色洋溢而出。
他像只无处可去,最终只能朝她乞怜的猫狗:“阿芙,城郊的秋山别?苑依山傍水,景致迤逦,我们不住在府上了,我带你去那里养病可好?”
她的狗
兰芙听到这话,蓦然一怔,抬起湿漉的眸,施舍了他?一眼。
她没?想到,竟是?他?先提出此言。
她一言不发,不曾应他?,也?未曾拒绝。
祁明昀知她的病每况愈下,日?日?养在这府上,她见?到一枝一叶,一桌一凳都会忆起不愿回首的往事。
他?知道,若想要她的病快些好,得让她忘了那些往日?旧事。
包括他?,她若不愿,他?也?不会再强迫接近她。
去秋山别苑养病,对她的身子来说,再好不过。
他?一声令下,城郊秋山别苑便在紧锣密鼓修缮,这处别苑原本是?先帝携宫中妃嫔与皇子夏日?避暑的去处。此处依山而居,临水而建,因是?皇家园林,院落僻静雅致,气派清贵。
因荒废了五年之?久,若要再住人,需得临时整理?修缮,况且兰芙素来不喜华贵奢靡,他?欲令人拆卸院中繁琐奢贵的旧物,只消添些寻常摆设,布置成一处清净素雅之?所便可。
祁明昀与她商议移去秋山别苑养病后,兰芙总算肯用早膳,吃了半个糖包,几颗馄饨,乖乖喝了一碗药,由着他?替她绾了发,便坐在熏笼旁看起了书。
他?将?往日?强迫她背诵默写的那些厚重古籍通通扔了,不留一本。另寻了些内容志怪,故事新奇的连环画册与话本给她看,供她白日?无事消遣。
她抱着那只狗独坐在熏笼旁,借着窗边涌入的天光,目不转睛盯着手中的艳丽图册,一双圆眸宛如黏在纸上,看得极为入神。
他?坐在她身旁又陪了她几个时辰,见?她神思专注,只顾翻阅着画册,便知她此刻心绪还?算平稳。
他?欲去各部交接手头上的事务,需得离开几个时辰,观她午后至眼下尚且乖静恬淡,似是?还?能坐得住。
他?试着靠近了她几分,见?她仍垂首注目,并无剧烈反抗之?举,才敢微挨上她的衣襟,清淡道:“阿芙,你在这看书可好?我离开片刻,很快回来。”
兰芙望着那只只有?巴掌大?的灰鸟最后竟能生出一双巨大?金翅,满心讶异惊奇,心提到嗓子眼。正看得起劲,耳边忽传来他?的嘲哳,她只觉心烦,巴不得他?即刻便走,破天荒地“嗯”了一声。
祁明昀眸色一亮,她不轻不淡的一字应答令他?尤感舒畅,随即又嘱咐她地面冰凉,莫要脱鞋下地乱走,也?不可再做昨日?那种?事后,便轻带房门离去。
兰芙默默沉点了两下头。
祁明昀倒是?担忧她又做噩梦,从而又如昨日?那般,身心浸在噩梦中,一时无法抽离。
是?以特意吩咐菡儿,若是?夫人自己不想午睡,便莫要进去催她午睡。若她欲去府上闲逛,再不许人寸步不离尾随,只消人站
在远处,时不时带过几眼,莫要让她做伤着自己的事便可。
另外再下令府上护卫严加看顾好前后几扇院门。
一一嘱咐过这些事,他?才忧心忡忡上了马车,车轱辘方转动离去,兰芙便放下画册,黯淡的眸中凝聚起一丝亮色。
她披上一件姜粉对襟夹袄,独自转去了后院。
祁明昀虽答应她不再让人跟随她,也?不知可是?仍怕她会逃跑,她能觉察到,依然有?几个人在暗处盯视。
但因相隔甚远,她行动算得上异常自如,加之?她每每顿步转身,投到她身上的数道目光便会被?呵退。
她装模作样先拐去了后花园,浅坐半晌,才匆忙去了后院廊亭。
她仍在等姜憬,且心急如焚,汲汲皇皇。
祁明昀率先松了口,要带她出府暂住,她不能拒绝这个大?好时机。
可他?如今钧令一下,修缮之?工也?不过堪堪几日?之?间,若是?等她去了秋山别苑,姜憬她们全然不知,仍以身涉险来府上找她,万一被?人发觉该如何是?好。
是?以她离开府上之?前,必须将?此事告知她们。
可她不知她们何时会来,她只能一觊到空子便来后院干等。
一直等到四周昏蒙,暮色复至,寒风裹着湿冷雨点席卷。
她拢紧夹袄,偏头打了个喷嚏,塞在怀中的手炉早已冰冷,指尖冻到失去知觉。见?天色已晚,她料今日?是?等不到人了,便循着满庭昏灯,回了房中。
房中点上新炭,换了笙香,不再是?往日?那股疏冷的檀香,她细闻,几息淡淡的甜香钻入鼻尖,余韵过后,犹能闻到一丝清冽醒神的橘皮香。
月桂睡醒,吐着红嫩的小舌扑到她脚边旋转,她弯腰抱起,又拾起抛在熏笼上的话本,低头翻看起来。
祁明昀携着满身雨露进来,她已趴在熏笼上睡着了,半侧脸掩在兜帽中,一圈柔软的绒毛下是?她恬静的脸颊。
那只狗不安分地在她怀中上下拱动,他?怕这东西扰她清眠,一贯不喜爱猫狗的他?竟伸手抱起那只通身花白的狗,月桂温热的腹肚贴在他?掌心,他?悄然无声,生怕惊醒兰芙。
月桂异常喜爱兰芙,一嗅到陌生的气息,便蹬腿扭身,尖锐狂吠几声。
兰芙霍然睁眼,心头筑起警醒之?堤,发觉怀中的柔物不见?了,顺着地上一团黑影往上瞧,祁明昀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已将月桂从她怀中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