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峰拿了半坛子酒过来,他喝好几口,陆柳才喝一口。
因豪放的喝法,陆柳比平常喝得多一些。
他仰头看天,又侧目看黎峰。
两人的体型差大,他坐在黎峰身边,都比黎峰矮小一点,要是歪着身子看黎峰,视线能越过瓦檐,看见一线天。那里有大月亮。
在城里过日子,不如山寨里宽阔。
他看向黎峰的时候,黎峰身後的景象多数是房屋丶街巷。少了些自然景观,多了些人间烟火。
陆柳跟他说:「其实我也很惦记哥哥他们,但我不敢说。我感觉我今年真的变了许多,往常我想要人支着我,今年我能支着人了,能当家里的主心骨了。」
黎峰擦擦他嘴角的酒液,问他想不想去省城看看。
陆柳说:「有机会肯定想去的,没机会就算了。我这几天看店都是来回跑,我太恋家了,是走不远的。」
喝了酒,言语絮叨,陆柳靠在他身上,很难看见他的样子,又挪挪凳子,跟他面对面的坐。两人之间没有桌子,离得很近,陆柳脑袋发沉,黎峰抬手拖着他。
醉呼呼的陆柳忽略了细节,还当这是结实的「小桌」,没注意到黎峰是双臂悬空的。他下巴搁在上面,又侧脸蹭蹭,全部的力气都压上来了。
他跟黎峰说:「我有一阵不敢跟你讲很多心里话,因为我自己都不踏实,变来变去的。像前阵子,我去大集上长了见识,家都顾不上,跑去码头铺面忙了几天。後来我跟你说我不去了,我要留在家里。你跟我说,我留在家里,也能管着很大的家业。我又从楚哥哥那里听来许多,愈发知道我适合做什麽,也就坚定了,能跟你说说心里话了。」
他说:「我喜欢现在这样,能做一些事情,也能照顾好家里。大峰,你有感觉吗?我们每一次把孩子们交到娘丶爹爹,还有赵婶子手里的时候,心里都很踏实,不会怕这怕那不放心。很多时候,他们都觉得受我们照顾,常感觉亏欠,总想着多干一些活。但其实不是的,这个家能好,是所有人的功劳。
「你去年跟我说的话,我到今年才想明白。家人在一起,各自付出能付出的,没谁是多馀的丶是拖累。我现在也在这样影响他们,总要夸一夸,当然,这些是实话。没有他们,我连家门都出不了。我们是互相帮扶的。」
黎峰掌心收收,就能摸到他的脸。
陆柳竟然哭了,他把脸埋在黎峰的掌心上,过了会儿,才抬头笑道:「喝饱了,酒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黎峰给他擦擦眼泪,问他要不要回屋睡觉。
陆柳还想赏赏月。
他不知道月亮有什麽好看的,问黎峰看明白没有。
黎峰也欣赏不来月亮。
陆柳很有感慨:「埋头干活的时候,就看不见天上的月亮。我们能赏月了,就是好日子了。」
类似的话,黎峰听过。那时候陆柳跟他说的是破屋顶漏下来的光。
黎峰喜欢听他慢慢诉说,这些话听起来不像家常,有些酸情,却让两人的心很近。
黎峰想年年陪他赏月。今年他们很生疏,来年就知道怎麽办了,除了月饼,也弄两盘螃蟹,要一坛黄酒,家人围坐一桌,吃着喝着聊着,确实是好日子。
陆柳的脸又落到了黎峰的掌心,这次陷入了美梦里。
他醉倒了。中秋失约,不吃鸡了。
黎峰把他抱回房,给他擦擦身子,塞到被窝里。
不一会儿,陈桂枝和顺哥儿他们回来,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晚上这一阵,生意极好。小小的屋子坐不下,来回换了几拨客人,都是回书院的书生宣传一番,留在学舍孤单过节的学子闻讯过来,拿个月饼,吃碗家常汤羹,肚里暖和了,身心也暖了。
预计能送出六十个月饼,一天下来就送出四十二个。这也够了。
他们说话都笑呵呵的,顺哥儿把灯谜都收着了,他拿回屋里当个玩具,有事没事也抓个灯谜猜着玩儿。攒攒墨水,来年就能上街猜灯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