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如刀,听在耳朵里,割在心口上。
黎峰想到见面的时候,二田会有一场爆发,却没想到他心中积压的怨气如此大。
他沉默听着,站原地静静看着二田。
水中一动一静的人影,很快同步。
二田在黎峰的冷静之下,发现水不深,一脚踩实,两脚落地,除了棉衣浸透水,变得沉重冰凉,他没有任何要溺水的难受绝望。
兄弟俩在水里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几天,黎峰想了很多事,组织了很久的语言,他想过讲道理丶算家帐,也想过心平气和谈谈心,此时却觉着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刻的对视里。
他什麽都不用说了,他从二田的眼睛里看见了答案。二田什麽都知道。
他知道养家的辛苦和难处,也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他无比清楚,这个家,没有谁对不起他。
如果他们的父亲没有去世得太早,家中的生活就不会那麽紧张压抑。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
但他们都没有准备。娘要扛下整个家的担子,那麽多人不看好她,还有人来提亲求娶。後来又跟叔伯家里争猎区丶讨田地。这些事都让娘没有办法去照顾孩子的心情。能养活都不错了。
黎峰确实急躁,但他打完二田,发现二田还被那帮人欺负,他也过去打人了。他相信二田一定知道这件事。
他转身上岸,叫二田跟上。
二田的脚步很沉,湿透的棉衣压着他的身体,伤人的话压着他的心。
他过了很久,进安全屋之前,他跟黎峰说:「娘就是偏心你,我做什麽她都看不见。她去外面说你能干丶有本事,跟人说起孩子都是心疼你。在家里教我跟顺哥儿孝敬你,说你这不容易那不容易。她从来看不见我。她只会骂我。我做什麽,她都骂我。她给我的,永远都是你不要的。你不种地,所以让我去种地。你要住山下,所以让我住新村。你忙着,没空说亲,所以让我先娶媳妇。你拉拔兄弟丶送人情,她都夸你会来事。我请人吃酒,她就骂我不会过日子。你做什麽都是对的,我做什麽都是错的。她从来都不喜欢我。」
黎峰不与他争,他们对视的时候,他看见了二田眼里的神色。错愕又慌张。
他错愕他能继续活着,也慌张他说了那麽多话。他眼神闪躲着恢复了冷静。
像从前的很多事一样,他知道错了,但他咬死不认,他就没错了。
这一路,终於说服了自己,他就是没有错。再讲出来,告诉黎峰他没错。
黎峰在安全屋外脱了衣裳,拧乾了水分,到里面去生火,把衣服架起来烘烤。
二田缩着脖子坐旁边,看看黎峰,看看火,也把衣裳脱下来烘烤。
赤着膀子,说赤诚话。
黎峰隔着火苗看向二田,平静说道:「人什麽时候才能长大?顺哥儿压着玩性,放弃了一个可以轻松享受的选择,留在家里支应帮忙的时候,娘说他长大了。
「我因为搭夥的事,常跟人起争执,经过考虑,决定去深山闯出一片猎区的时候,娘也说我长大了。
「你和娘说你要娶亲,非要娶王冬梅的时候,她说你长大了,知道说想法,懂得争取了。
「你定亲那天,她跟我说我们兄弟俩很像,都有牛脾气,倔得很。」
二田没吭声,眼睛只看得见面前的小火苗。
黎峰又说:「娘对长大的判断是我们不需要听她的安排做选择,受她的指点过日子。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