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眼泪终于扑簌簌地落下来,把桌子上搁着的那张“函”打得湿透。
杜明暖无言地坐到了她旁边,静了一会儿,还是出声讲起了今天的情况:“今天早上你刚走,这个函就发下来了,我们看到都惊住了,你是不知道,兰姐眼睛都呆了,掐她人中才会转。前面入队的人你看了吗?笑笑没有,那天不停摔的詹曼仪反而进了。周蔷倒是有,徐若澄也真的回来了。入队的教练确实是沪市的阮漱玉指导和贵省的刘景指导,他们已经确定会搭档组成一组了。萧……他说了一些……那个,调……调出的原因,别的真的是一个字也没多提,哦对了,还有,还把曦曦的副队长给撤了。”
“然后我们被赶出来,教练继续开会,说商讨人员重新分组的问题。再然后元宝父母就来了,她出去没说几句话就闹起来了,男队都在馆里罚训,我们只好就硬着头皮上了。”杜明暖大喘一口气,把话说完,担忧地看向好友:“你有什么想发泄的,就先都跟我发泄发泄吧?这件事情我没话劝你,但是你放心,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的。”
见简秋宁没有明显的反应,她咬着牙又加了一句:“即使你决定……退……役,我也没有什么不支持的。”
“果然被你看出来了。”简秋宁苦笑,泪水擦干了又源源不断地淌下来:“我倒是真想退役啊,一退了之,什么烦恼都不再有,多好。像今天这种虚荣又有什么用呢?我再也不想拿什么成绩了。可是,……”
“可是如果退了的话,胡导为你做出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是么?”杜明暖的眼眶也已经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她伸手半搂住简秋宁,竭力给予对方寒夜里的一点点温暖。
“是啊,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简秋宁把头埋进好友肩窝里去,她无法选择放弃,但暂时的逃避总是可以的吧?未来太难了,太难了,真的太难了。如果世间有后悔药就好了——不,还是不好,她现在虽然心痛如绞,可思及当日所做的一个个决定,仍然倔强地觉得自己没有错,即使从来千遍万遍,她也仍然会有同样的选择。
“不哭不哭,没关系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肯定没有我们现在想的这么糟糕。只要你坚持下去,成绩越来越好,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未必就没有什么转机,胡导未必就一定回不来……”杜明暖毕竟是天性乐观的人,说着说着语调里竟真的有了几分鼓励的意味,就连简秋宁,明知道这种说法很渺茫,也不由自主地燃起了一星希望的火苗。只是这火苗还没燃成燎原大火,外面就又一叠声地乱起来,夹杂着一声声女孩子的尖叫。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闯进来的是趿拉着一只拖鞋的方月涵,她声音都已经尖利地不成调子了:“救命!救命!兰姐站在楼顶上呢!要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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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冰凉如刀,刮过面颊。谢听兰站在体操中心里最高的那一栋机房楼顶上,高高陡陡的楼衬得她身材越发娇小。
“下来吧兰姐,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说。”柳曦在下面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很快被撕成一条条一缕缕,破碎零落。谭胜男是今晚的值班教练,胸前还挂着牌子,她一口气冲到楼下,声音里还是呼哧带喘的:“孩子,别做傻事儿,你还年轻呢,有大把好时光,不要冲动!快下来快下来!”
简秋宁站在楼底,抬着眼睛向上望,却只觉得怎么也望不到头,连眼眶也又酸又痛。下边人越聚越多,一声声喊着兰姐的名字,却没人敢劝——没人能劝。
是啊,虽然这样的比较很没有意思,但这一纸“调出”的决定之下,真正遭到灭顶之灾的,其实就是谢听兰了。简秋宁好歹也是队长,无可争议的全能第一人,难度差不多也上到了顶,在这次世锦赛之后,只要她自己肯留在队里好好练,谁也挡不住她上奥运会的脚步,就是萧关也不可能会再在这方面为难她。就算闹崩了要退役,四块世锦赛金牌也够她此后无忧了。可是谢听兰……早都到退役的年纪了,除了胡导,还有谁会费心费力地替她打算替她着想呢。世锦赛上她的表现,队友们绝不会也并无资格挑剔什么,可若严格论起来,这就是没有抓住机会,是一笔不折不扣的黑历史无疑。省队也还盼着她打到17年全运会呢,现在要灰溜溜的回去,绝对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谁能许给她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呢?
希望之后再失望,也难怪兰姐受不了啊。
所以我不能倒,不能倒。
简秋宁握紧拳头,就像刚才杜明暖说的那样,她自己有机会选择逃避,一走了之简单又轻松。可这里不是秦望儿那个一无是处的家,当断则断毫无心理负担。这里的绝大多数人给过她支持,给过她帮助,现在也需要着她,依靠着她,所以,她必须振作起来。
拼命思考着如何解决当下的困局,简秋宁只觉得脑子都被冻坏了,只能蹦出一些无用而不合时宜的零星字句。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变得如此漫长,度秒如年并非虚话。
“我没有以后了。”只闻谢听兰惨笑一声,接着又往天台边缘挪近一步,吓得下面众人都惊叫起来。谢听兰的半只脚掌已经悬空,只要重心再向外倾斜那么一丝丝,人就要直通通地栽下来了。这可是结结实实的八层高楼啊!
“孩子,你不用担心,你就到我组里来练!”此时正是千钧一发,谭胜男忽然把头一仰,高叫道:“听见了吗?你就到我这儿来,该怎么练咱们就怎么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