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似乎没啥胃口,掇了几只虾,吃了几片水果就不再动筷子。
我问她咋了,母亲摇摇头说天太热。
是有点热,这几天室外气温直逼三十九四十,用奶奶的话说,老天爷这是撂挑子不打算干了。
打饭店出来时,牛秀琴夸我长得高,并开玩笑说让我给她写个食谱,“这冬冬都十五六了也不见长个儿,真不知道他缺啥”。
没准儿是缺心眼呢,我笑笑说:“没问题,就凭这顿饭我也得写啊。”
牛秀琴给了我一巴掌:“老姨有那么抠啊?”
我以为会再次见到那辆七代雅阁,但牛秀琴说她没开车,“打的过来的”。
“你们先上去吧,我再逛会儿,给冬冬买几件衣裳。”老姨拿包遮着脸,她实在太失策,出门竟没带遮阳伞。水果食疗白瞎了。
我到家时,奶奶正坐在阳台口编箔子。
长衣长裤,戴着老花镜,半天能穿上一针。
虽已明确告知她我中午不在家吃饭,奶奶还是没个好脸色。
“晌午吃啥好饭?”
“面条。”
“啥面条?”
“就捞面条啊。”
“好吃吧?”
“还行,就是比你做的差了点儿。”我扬了扬手里的食品袋,“我妈给你捎了点儿虾。”
“说白话脸都不红!”
奶奶扬手欲打我,刀刻般的褶子还是以嘴角为中心迅蔓延开来,“还有和平,晌午回来吃饭也不提前说声,恨死个人!”
整个夏天奶奶都在编箔子,陆陆续续搞了五六个。
我真是有个铁打的奶奶,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如此手艺。
“再编俩,”奶奶说,“秀琴家一个,西水屯家一个。”
“这还不够?咱家用得完吗?”
“你小舅家一个吧,老赵家咋不拿俩?”
我哑口无言。据奶奶说,这高粱杆儿是老赵家媳妇从娘家整的,过去没人要的东西现在成了稀罕物。
“见了老赵家媳妇儿让她过来拿,说她几次了净会假客气,还让我亲自送上门啊?”
“人不要就算了,这玩意儿谁稀罕啊。”
“傻小子哎,不要不要,不要人家大老远弄回来专门为你服务呢?”
“那咋办,我给她送过去?”
前段时间蒋婶到过家里一次,说是买鱼,但大晌午的,父亲当然不在家。
于是她对我说:“林林没事儿上家里玩啊。”
搞不好为什么,我并没有去。
大刚听说被劳教了,起码得在二里河筛一年沙。
奶奶骂起人来很厉害,这真进去了,她又替人惋惜起来,说蒋婶一个人拉扯孩子多可怜。
真让人不知说点什么好。
老赵家住七楼。
我掂着俩箔子,打楼梯慢慢往上爬。
其实出了门我就有点后悔,这两层四级楼道整整走了三分钟。
在楼道口,我又踌躇了好一阵。
正打算迎头而上,老赵家门突然响了,然后就开了,接着蒋婶露了个头出来,披头散。
神使鬼差地,我立马缩回了身子。
再抬眼瞥过去时,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白背心西装裤皮凉鞋,裤腿挽着,肚子鼓着,头湿着,脸——白白净净,戳着几抹胡茬,透着股岁月也无从腐蚀的英气。
此人太过熟悉,以至于轰隆一声响,我几乎忘了呼吸。
顷刻间他便朝楼道走来,大步流星。
下意识地,我飞快蹿到了门后。
此刻阳光明亮,父亲的头散着海飞丝的味道,而我整个人,都在瑟瑟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