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阴冷孤僻的地方,有一道他自己的小小的一方天地。
六娘有意打破这一刻的沉默,她做无意地继续前行说,“孟大人,长宁有一事想请教。”
“郡主请说。”他说。
“既然陛下和太後早都知晓当年两位王爷是假传圣明,擅自射杀尚未定罪的嫌犯,为何……为何就不彻查呢。”
“我想,当年肖将军和公主死後,太後和陛下也很难过,因此,太後斩了两位王爷的手掌,以做惩戒。”
“可阿爹阿娘枉死,他们却只是失了手掌!”
“武德五年的时候,陛下有心收回散落在世家手中的兵权,平定各处散乱的叛乱,而去各地收回兵权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位王爷去封地镇守。
肖将军已死,手下数十万大军正是军心动荡的时候,若再处置了两位王爷,各地方的士兵只怕就不止是躁动不安了。”
“所以!所以……就可以不顾阿爹阿娘的死活吗?阿娘可是祖母的亲女儿,是陛下最疼爱的妹妹。哪怕阿爹陷入纷争中,又与阿娘有什麽关系呢?……”她站住步子,言语间有些激动。
他也停下步子,“我想,太後做了这决定,也很痛苦,太後仍然记挂着公主,所以,才会开口说是要为公主当年的案子翻案。”
“是因为如今各地的叛乱早已消失,世家手中的兵权也已被收回,如今不需要两位王爷了……”六娘偏过头去说,她一时对太後当年的决定感到伤心。
他轻轻笑了一下,“郡主聪慧……这麽说也没错……
只是,当年肖将军已死,即使就地正法,也无法换回郡主的阿爹阿娘,无论如何,这公道来的都迟了,所以,太後和陛下当时选择从了大局。”
“什麽大局!什麽时事!我都不懂……迟来的公道,难免让人伤心。”她说着,心中满是难过。
“是啊,迟来的公道,难免让人寒心。”他叹口气,复那双黢黑的眸看住她,“若郡主是当年的太後,会如何做呢?”
她没有说话,只是回看着他,她不是当真不明白,可她仍然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当年残忍的事实,她在这红墙灰瓦下看到了她一直不想看到的事情,妥协……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宫灯落到地上,从他的长袍中取出一把精巧的小纸伞。
他说,“迟来的公道难免让人寒心,可,迟来的公道也是公道,这个公道我要!”
六娘看着她,一时有些不解,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说她,倒像是在说他自己!
她半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知什麽时候外面落了绵绵密密的雨,雨珠从叶上滚落,滴在青砖地上的水洼里,一滴一滴又一滴。
天灰沉沉得,他撑了一把伞,靠近她,那把伞斜斜地为她倾着,高高的围墙中两人一伞,灯火将他们伞下的身影拉得修长。
她忽而擡头,才意识到,外面落了雨,他正为她撑着伞,那伞歪歪斜斜地,只罩着她。
她视线下移,落到他的肩上,看到他肩上连着身上湿了大半。
她从刚才那情绪中猛地抽离出来。
她蹙了下眉,向後退了一步,走出那伞,声音冷冷清清地,“大人衣衫湿了,还是将伞打起来吧。”
她退出来,将自己的兜帽戴好,却不肯再让他撑伞。
他站在原地看她半晌,末了,仍然执拗地给带着兜帽的她撑着伞,缓缓转身带她向前行。
亲军都尉府的宗阁在右角,外面守着两个亲卫,里面只有一个阁主和两个侍从。
“亲军都尉府所有的卷宗都是他们整理的。”他说。
六娘看着那成山的卷宗,分列在不同的格挡,不知芷兰是怎麽在这麽多的卷阁中,将这些卷宗找到的。
孟简之却没有将她引着去找卷宗,而是领着她去了里面的一个小室。
“关于当年封禅案的卷宗,都在这里了,只是比较零碎,我正在将它们誊抄整理出来,这是誊抄整理完的内容。”
他递给她一个册子,她将那东西接过来,大略看了看,这里面的东西很多,原来他一直在整理当年的卷宗。
她看向他,“孟大人也对当年的封禅案很感兴趣?”
“封禅案,祭台倒塌,死伤无数,後来,草草了案,被牵连的人数以万计,这麽人因封禅案而死,亲军都尉府因为不得已,一直将这个案子搁置。如今,下官接手,不得不还当年在封禅案中无辜惨死的人一个公道……”
他说着眸中暗了下来,好像是陷入了沉痛的回忆,不能自拔。
六娘打量着他那一瞬外漏的痛苦和隐忍,她隐隐觉得,他口中的事情是与他自己息息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