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银白幽灵(9)
◎你是个怪物,你不是路远寒。◎
路远寒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面前的人虽然看上去文质彬彬,情绪却并不稳定,本质上还是一个随时可能伤人的怪物,在没有找到逃脱方法之前,他并不想贸然刺激到对方。
他的视线落在了俞千尘身上,停驻了几秒,思考着自己现在转身就跑的话,有多大的概率能从琴房门口直接出去。
但外面还有一只畸变物,同样对他充满了敌意,不见得就比俞千尘更好对付,路远寒被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无论他做出什麽决定,前进还是逃跑,都不可避免地要与怪物厮杀。
好在有人帮他做出了抉择。
见他并不愿意回答,坐在琴凳上的女孩神情开始了微妙的变化,指尖骤然压在琴键上,从她面前抚到胳膊延展最长之处,倾泻情绪般发出一串由低到高的琴音,那双白皙的手上绷紧青筋,随着指节弯曲,血管的轮廓越来越明显,看上去恐怖至极,就像一条又一条盘错的怪虫。
“你说话啊?”俞千尘视线幽深,从喉咙间发出了低沉的嘶吼,“你为什麽不说话……”
不知何处落下的灯光汇聚在钢琴前,将她颈後被淋漓汗水濡湿得一片亮晶晶的肌肤照得莹白胜雪,发尾紧贴在颈上,就像蜿蜒的黑蛇,而她的五官则不断扭曲又舒展,时而愉悦,时而又像痛苦至极。
——砰!
重音落下,像是疯狂的兽鸣,黑白的键盘在她手下应声而碎,霎时间化为无数齑粉,木屑迸飞,琴弦倏地绷断,那黑铁般的外壳轰然升起,就如某具尸体的天灵盖一样被揭开,成百上千条柔韧紧缠的钢丝仿佛在此刻活了过来,从内部飞射而出,每一根弦上都带着金属的冷光,朝路远寒紧逼过来。
此刻杀机毕现,琴弦在瞬间缠上了路远寒的手腕丶胳膊丶小腿等筋脉所在之处,潮水般蔓延而上,并不留给他任何挣脱的馀地。
路远寒尝试着提起斧子,然而那怪物一样的钢丝极为狡猾,立刻挑断了他的手筋,让猎物失去紧握武器的能力。
消防斧砸在地上,让路远寒浑身一颤,而他痛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微弱地喘气,整个人都在剧烈痛感之下无可抑制地痉挛,越缠越紧的金属弦陷进肉里,深刻得像发丝,像绞杀犯人的刑索,被渗出的血液浸上一片鲜红的颜色,湿淋淋滴下血水,显露出艺术品的美感。
“你……”
路远寒垂下眼睛,从颤抖的唇间艰难地挤出了半个气音。
他没能说出剩下的一句话。
因为那些琴弦倏然收紧,接着从钢丝上传来一股非常大的力量,起吊重物似的将路远寒往上拖去,不过短短数秒,竟然将他吊了起来,为首的那根弦则扼着他的脖颈,轻柔而又残忍地一寸寸切割着底下充血发颤的筋肉。
要是幻觉,这痛感未免也太真实了一点。
仿佛要杀人的琴弦勒住了他的呼吸道,停止血液循环,仅剩的氧气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路远寒面色涨红,看上去异常狼狈,十根手指都紧扒在了钢丝边缘,努力将脖颈上的圈套往外扯动,磨得指尖流血,就像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却也没能成功解脱。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倏然间,一股极为猛烈的戾气从他心底涌起,支撑着路远寒用尽全身力量与琴弦抗衡,浑身浴血也毫不在乎。
若说那张年轻俊美的脸曾让人怦然心动,现在则截然相反——路远寒面部肌肉隆起,眼睛中血丝游动,就像濒死的鱼一样急促地张着嘴,他和俞千尘一个被吊在空中,一个安然坐在钢琴前,仅从外表来看,难以分辨谁更像怪物一点。
“够了。”
女孩面露失望,似乎不想再看到他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倏然别过了头。
直到路远寒快要窒息而死,缠在他脖颈上那根琴弦才渐渐松开,虽然他身上仍有一根又一根沾血的钢丝,但至少那威胁不再致命,为他留出了些许呼吸丶换气的空间。
路远寒被放了下来,从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俞千尘起身,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尽管如此,他的双臂仍被紧缚着别在身後,似乎是为了防止他暴起反抗。
“你应该很清楚。”琴弦中那人忽然开口了,“……我最厌恶别人这样对我。”
随着话音落下,一口带血的涎水被啐到了女孩脚下。
俞千尘对此早有预料似地避开,轻快地来到了路远寒面前,微微仰起头,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那张神情凶狠丶冷静中又蕴藏着一分愤怒的脸,对于他身上强烈得无法掩盖的情绪,她仿佛很满意似的,竟然笑了起来。
“呵呵……”俞千尘说道,“爱与恨本就是交织在一起的,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有情有义,一点都不像个冷血的怪物。”
雨幕般的灯光之下,望着那双熟悉而又疏离的眼睛,她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以前,想起路远寒,想起他曾倚靠在窗边默然看书的侧脸,他们两人在校庆表演上那种四手联弹的默契……琴音如此美好,如此飘渺,就像一段流水从她指尖下悠悠溜走,那段恨海情天,最终还是以少年一副轻飘飘毫不在乎的表现结尾,就仿佛他从来都没有置身这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