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个容易失控的人,但那种感觉就像是下潜到了深海,没有水肺,也没有任何能够带他脱离的逃生装置,他毫无防备地在黑暗中不断陷落,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裹紧了皮肤下每一根突起的血管,兰彻斯特僵硬地保持着靠在门上的动作,瞳孔却已经涣散失焦……直到一双黑漆似的眼睛从深渊下霍然睁开。
那种压迫感忽然消失了。
兰彻斯特重新拥有了知觉,他的胸膛猛烈起伏着,背後不知道什麽时候遍是渗出的汗水,门外那人来得神秘,走得也悄无声息,一丝劫後馀生的侥幸从他内心浮出,因为十分钟就要到了。
“倒计时已经结束,现在进入结算环节。请各位参与者回到会客厅中集合,将所持手牌交给仲裁者……从现在起,一切抢夺丶盗窃以及损毁他人卡牌等行为明令禁止,违者将被剥夺会员籍,终身不可再参与到游戏当中。”
主办者的声音透过整座金鸢尾会所,让那些仍在逡巡着的猎人悻悻然放下了武器。
他们在一瞬间恢复到了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神情慵懒,就仿佛刚才朝着兰彻斯特开枪的不是这双手一样。
不过片刻,仲裁者就计算出了最後的结果。
广播背後的人顿了顿,若是仔细倾听,就能从那阵微弱的杂音中分辨出一声玩味的笑,紧接着,他公布赢家是某个【盗贼】,那位参与者的牌面价值达到了六十万——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数字。
场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在思考着,那个赢家怎麽会有六十万?从理论上讲,【盗贼】行动时承担的风险要远胜于【富翁】,同样有着更高的上限,但就算是最完美的【盗贼】也只能以五十万赢得游戏,历来如此,因为规则限制了他们只能偷窃三次。
很快就有人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六十万帝恩币对应着六张王爵……他手上那张罪恶之牌呢?
这是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
此刻,输赢都已经成了定局,就在衆人低声交谈之际,路远寒从他们当中走过,全然无视了那些惊叹丶错愕又或是不满的参与者,他在侍应生面前停下脚步,跟着对方前往领取奖品的地方。
让时间倒退回十五分钟前。
路远寒意识到兰彻斯特就是隐藏在D区的【盗贼】,向他发起对赌的时候并没有偷窃,而是打开侯爵的钱夹,用一张罪恶之牌交换了对方的王爵。剩下的三次机会他都用在了别的参与者身上,因此才能以打破历史的成绩胜出。
当然,他这样做完全是钻了规则漏洞。
赢了所有人的优胜者想,不循规蹈矩,不正是【盗贼】的本色吗?
他一边整理着刚才追逐时弄皱的袖口,一边跟着侍应生走过长廊。金鸢尾会所的隔音效果做得很好,此刻他们远离了所有人,周围瞬间变得安静下来,铺着猩红地毯的走廊上只剩一阵脚步声,路远寒的丶前面那个侍应生的,他们就像误入了别的世界……若不是回到塞诺阿後,路远寒买了块新的机械表,表针正一分一秒地转动,他恐怕就要失去对于时间的感知了。
路远寒不禁想道,这段路程未免也太长了。
他耐着性子跟对方走到尽头,但那里既没有赢家的奖品,也没有通往其他房间的门,只有一个放在柜子上的音乐盒。路远寒视线一顿,微妙地打量着那件物品,总不见得这就是他们的任务目标吧?
“请问……”
没等路远寒的话音落下,那个侍应生忽然取出一把锋利的刀,在对方悚然的注视下,他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对准心脏,紧接着剖开了自己的胸膛。毋庸置疑,侍应生的行为让人满头雾水,然而从他伤口下流出的不是正常人应有的鲜血,而是一种淡蓝色的液体。
那种液体非常剔透,比起别的什麽更像是机油,顺着刀尖流下来时还散发着一阵微弱的荧光,瞬间引起了路远寒的注意。
他大概明白所谓的奖品是什麽了。
侍应生动作熟练地转动刀尖,用玻璃瓶接了一部分淌下的蓝液,水面很快就没过了瓶口,只是他的手有些颤抖,面庞也浮现出一片失血过多导致的惨白,见侍应生身体痉挛的幅度越来越大,路远寒想,他似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就在这时,一阵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
尽管无人操作,他们面前的音乐盒却开始了转动,随着发条拧下,温馨的旋律瞬间掩盖过了那阵压抑的丶痛苦的喘息,转到路远寒面前的那一秒,上面骑着马的小人像是歪了歪头,以漠然的态度俯视着那个侍应生,就和看待一只蚂蚁没有区别。
路远寒满面警惕。
被雕刻出的小人倏地张开了嘴,从中传出的却是主办者的声音,可以听出对方是一个年轻男性,说话时总是带着股懒洋洋的笑意。
“如你所见,这种高纯度的雾钢银萃取液被用于换血技术,现在还只是用于部分接受过机械改造的人类,等到以後技术成熟了,就可以普遍推及到整个帝国,为维尔尼亚的公民带来革命一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见路远寒接过了玻璃瓶,对方接着说道,“你手上这一小瓶,能够让外面的所有人为之眼红。”
闻言,路远寒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液体闪烁出的光泽证明对方没有说谎,恐怕要将整条雾钢银矿脉抽干一半,才能得到这麽点萃取液。
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
不过片刻,刚还满面痛苦的侍应生已经止住了血,完全没事似的站了起来,他的瞳孔就如金属一样充满冰冷意味,看起来像是换血的副作用。
在对方的帮助下,路远寒将“奖品”装进一个手提箱中,他正准备转身离开,那个声音却像是阴魂不散的魔鬼,倏然缠上了他的脚後跟:“欢迎下次再来,亲爱的……【盗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