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你从绝境而来(11)
◎比起魔鬼,他更像是堕落在凡间的天神。◎
罗杰·厄普顿出事半个小时前。
路远寒裹好布条就离开了公寓,但他这次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缠得一丝不漏,缝隙间露出下半张苍白的脸,让别人见了就能够看出他外来者的身份。
尽管已是深夜,多数伊舍尔人却还没有休息,他们正坐在重新开业的餐馆中吃着夜宵,聊着这场震慑人心的瘟疫,有多少人无辜死去,又有多少幸运儿从灾难中活了下来。这座城邦停在荒漠上,铜皮屋侧边挂着的蒸汽灯光照亮了底下一片粗粝丶干裂的地面,寒风正吹动着遍地乱转的沙砾,而所谓街道,其实就是庞然大物之间可供行人通过的空地罢了。
“罗杰阁下为什麽要袒护那个魔鬼?难道他受到了外来者的蒙骗……不再忠于城邦,忠于我们伟大的伊舍尔吗?”
“也许他只是看在布莱尼大人的份上忍受着而已,毕竟那个狡猾的骗子同样也是学徒,还跟罗杰阁下一起接受教导,他之所以潜入城邦,说不定就是为了窃取我们的技术,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家夥!”
听着旁边那些人的絮絮低语,坐在餐桌前的伊舍尔少年抿紧了嘴唇。
他的嘴唇下还残留着酱料的痕迹,少年却不急着擦干净,反倒朝老板吆喝了一句:“再来份小笼包,马修!”
“这已经是你今晚点的第十五屉小笼包了,小心别把自己撑死,小帕特。”满鬓灰发的老板擦了擦手就将热气腾腾的食物端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最近怎麽了……上哪里发了横财?”
也难怪他会有此疑问。
因为就在几天前,这个名叫帕特·托马斯森的少年还是个需要领救助的孤儿,每天饥肠辘辘地住在阁楼上,根本没有钱到餐馆消费。然而就在布莱尼大人宣布解禁以後,帕特却像是继承了一大笔遗産似的天天光顾马修的餐馆,而且他胃口极好,不将自己吃到肚皮撑圆绝不罢休,因此才引起了老板的注意。
一个忽然阔绰起来的穷人少年,实在值得怀疑。老板盯着帕特·托马斯森的眼睛,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但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有的是铜条。”
帕特毫不客气地接过笼屉,他不再理睬老板,蘸取酱料的动作熟练得就像做了一千遍,尽管他的胳膊与腿仍然非常干瘦,但伊舍尔少年的腹部已经装了十四屉小笼包,撑开了他裤带上系着的纽扣。
老板似乎还想说些什麽,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骤然刮过的狂风掀开了门帘。
他们看到的不仅是夜幕下的城邦,还有那个从黑暗中走来的年轻人,他眼神冷厉,覆盖在面部的布条簌簌飞动,让所有伊舍尔人意识到——这就是那个苍白的魔鬼。
霎时间,满座俱静。
伊舍尔人说着要审判丶要让外来者下地狱,但当他真正出现时,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害怕。
毕竟没有人知道他紧绷的胸膛下是否藏着一把杀人武器,会不会以魔鬼的手段报复那些诋毁过他的人,路远寒仅是停下脚步,就让餐馆内的伊舍尔人坐立难安,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种濒死的绝望。
就连帕特·托马斯森也停住了咀嚼。
现在顾不得觊觎少年的财産,老板眉头一拧,满面严肃地赶到了餐馆门前,他伸手将卷帘布重新拉下来,对着那个外来者厉声喝道:“抱歉!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狂风下他的声音隐约有些颤抖,显然畏惧着对方的报复,但老板很清楚,他要是放那个魔鬼进来,才是真正害了餐馆内所有人。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路远寒只是叹息一声就不再往前走去。
尽管那些传闻将他打造成了灭世的魔鬼,说他随时都能从地狱中召唤出瘟疫丶灾难与战争,但就目前看来,外来者同样会在低温下呼出白汽,他的鼻尖冻得微微透红,正搓着手掌取暖,看起来就跟一个伊舍尔人没有什麽区别。
路远寒顺从的态度让老板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那人必定不愿意听他的,已经做好了请护卫队帮忙的准备,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难道他是一个性情温良的魔鬼?
没有人知道答案,这时,轰鸣而过的脚步声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无数道黝黑的影子从年轻的魔鬼背後掠过——那是紧急出动的护卫队,但他们并不是为了路远寒而来,显然有什麽事发生了。
片刻後,训练有素的队员们围住了餐馆不远处的铜皮屋,紧接着一个手持扩音器的伊舍尔人退後半步,对着高空说道:“冷静点,不要干傻事!”
护卫队的阵仗瞬间激起了他们的好奇心,越来越多的伊舍尔人簇拥到餐馆门前,犹如一群脱缰的野马,将老板挤得险些无处下脚,那个名叫帕特·托马斯森的少年也从缝隙中探出头来,望着事发现场。
事情到此已经很明白了。
不远处那栋铜皮屋是刚从隔离区拉回来的,里面的死者已经被护卫队清空,经过高温消毒,正等着下一次投入使用。
在这个节骨眼上,本不应该有人出现在里面,然而那个伊舍尔人不知道怎麽打开门偷溜了进去,甚至还爬到了阁楼顶部,毋庸置疑,她的行为非常危险,那具瘦骨嶙峋的身躯在狂风下就像一张即将被撕裂的传单,随时都有可能落下,因此才会被认定为有自杀倾向,引来了护卫队这群忠犬。
这是……有人要跳楼?
见状,旁观者顿时唏嘘不已。尽管那场瘟疫让人感到绝望,但他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当然不会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知道那人遭受了什麽样的痛苦,才会被逼到绝境上。
出门时裹满布条已经成了伊舍尔人的习惯,即便没有烈阳直射,在公衆场合露出皮肤也会让他们觉得一阵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