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天佑大晋,吏治清明、人才辈出,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而这些年中,谢流忱的名号从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到迷惑圣心的奸臣,最后成了操纵时局的奸相,历经三朝,名声差得比菜市口流出来的污水还不如。
市井巷陌间,对他的骂声与奚落从未停止。
没人再记得起当年他曾是风姿卓绝、闻名京城的如玉郎君。
谢流忱自己都忘了,他已许久不照镜子,也不再在意今日穿什么,戴什么样的发冠,簪什么样式的簪子。
他活了好久,活到所有人都以为这个老怪物要成妖精了。
某一日起床时,也不知为何,他忽然就知道今日便是大限。
他终于照起了镜子,梳理好头发,穿好衣服,抱起一个匣子,躺在躺椅上,轻轻地摇晃。
风轻轻地吹拂,吹得窗纱扬起。
他捏着手中的匣子,忽然就很害怕。
这些年来他兢兢业业,一刻不敢停歇,始终记得积福行善,只有关乎生民大计的事,才能累积数额巨大的气运。
所以他一直极力去做所有他能做到的利国利民的大事。
可就像参与了一场没有先生阅卷的考试,他不知道自己的答卷拿了什么成绩,在哪一步出了错,哪一步还不足。
他只能拼命地去做,不知道自己是还差着多少,或是已经达到。
他躺着躺着,忽然就很害怕。
若是他当真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没有够到标准,她没有办法重来,他该怎么办?
谢流忱突然就不想死了,他想起身,或许他还没到死的时候,他还可以再做更多的事。
他还没有死,他还可以……
飘飞的窗纱渐渐垂下,他并没能从躺椅上爬起来,眼中的神采渐渐涣散、消失。
他就这样在憾恨与恐惧中,咽下了此世最后一口气。
丑时三刻,崔韵时仍在挑灯夜读。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眼下这种情况,但或许就如话本里说的那样,她重生了。
重生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井慧文问她,明日的旬试准备得如何了。
什么准备,她已经七八年没有再翻过这些书了。
她呆坐了一会儿,而后一股斗志昂然而生,迷茫、痛苦、纠结顿时烟消云散。
既生于天地间,又岂能落于人后,从前她都是拿头名的,若是这一回考出个末等,她的脸皮要折一折往包裹里藏了。
于是她什么都顾不上,洗了把脸就开始埋头苦学。
井慧文和奚莹原本已经累了,想要躺下歇歇,可一看她这恨不得把书撕了嚼烂的模样,心有戚戚,考头名的都如此用功,她们若是这么早就放弃了,有些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