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出营帐,祝逢春复又吃起,待餐食用毕,抬头却见徐子京那张俊颜。
客愁不可度
祝逢春正要用手擦嘴,面前递来一条帕子,她接在手里擦了油渍,对帕子的主人道:“你吃过晚饭了么,便来这里看我。”
“一早便吃了,眼下是向姑娘复命。”
“传一句话罢了,哪里用得到复命。”
祝逢春站起身,徐子京便去外面唤来一个兵士,让他把空碗清走。那兵士看着三只仅余残渣的瓷碗,两只眼睁得浑圆。
“祝将军有超人之武艺,自然也该有超人之食量。不必惊讶,看多了便好。”
兵士赞叹一番,端着空碗离开。祝逢春笑着看徐子京,道:“几日不见,你比先前能说会道了不少。”
“哪里,子京只是据实道来。”
祝逢春摇了摇头,想看看帐内都放了什么,又不禁去看徐子京的面庞。张睢新丧,军中指挥使以上皆服白衣,徐子京亦是如此。只是他生得俊美,换上白衣,还为周身添了几分风韵,加之面上略有红晕,眼周亦有些红肿,细看过去,竟有那么几分我见犹怜的兴味。
她捏了捏手指,想碰他的脸颊,又想起他的身份,只得就此作罢。
苏融若穿孝服,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景致。
应当比徐子京好看一些,毕竟他更加清瘦,也更加秀美,穿一身粗布衣裳,便已让人移不开眼,若是换做纤尘不染的孝服,只怕会化作云中神君。
可惜他穿孝服的时候,多半她也要穿,若一心欣赏他的颜色,只怕有不敬死者之嫌。
想到这里,祝逢春道:“军中有其他孝服没有,我来这边一趟,总要披一件白衣,表一表对张帅的哀思。”
“有倒是有,只是未必合身,不若去一趟成衣铺,买一套白色短打。”
“那你快些寻人去买,莫等成衣铺关了门。”
祝逢春摸出一块碎银,徐子京拿起碎银,出去了片晌,回来又道:“孝服还在其次,随意穿一穿便好,最紧要的,是姑娘今晚住在哪里。中军帐里所有东西,都是张帅的旧物,姑娘应当不愿就此宿下,可若全部换做新的,又怕那些将军议论于你。
“除了姑娘,还有马将军和席都头,她们三个也要寻一营帐住下。此次出征,张帅不曾带一名女兵,自然也无从安置姑娘带来的属下。”
祝逢春微微皱眉,来时只想着用人方便,却忘了山东军的情况。而今莫说中军帐的被褥是张帅旧物,便是征一条旁人的过来,十之八九都被男兵用过。
“罢了,叫她们三个来中军帐便是,也不用什么被褥,寻几块布料垫一垫,将就两晚,等罗帅过来便好了。”
“不用被褥,姑娘便不怕染了风寒?”
“六七月的天气,哪里那么容易染上风寒。说起这个,你背上的伤如何了,可还能上阵杀敌?”
徐子京怔了一怔,六月十日,他为东风送酒,同她比划了几招,气力不逮被她看出背上有伤,不得已寻苏融看了一回。
十多天过去,中间发生许多大事,她竟还记得他背上有伤。
“已好全了,今番攻打涿州,我还能再拿一次先登。”
“少说这些,既已做了都虞候,便该有都虞候的样子,如何能再逞一时之勇?”
祝逢春坐回桌边,为自己倒了一碗酒。眼下局势,比在莫州时差了不知多少,若还用莫州计策,只会白白断送兵士性命。
也不知魏千云握了多少军情,又会向戎狄泄露多少。
不多时,兵士买来短打,祝逢春接在手上,徐子京便退出军帐。应是得了徐子京吩咐,这几件短打十分宽大,虽不甚合身,却也不至束手束脚。她几下换完,出去时,发现马信芳立在一旁,便让她进去换衣服,自己走到徐子京身边说话。
徐子京将她上下看了一遍,道:“忘了问姑娘身体长短,只大略说了一个数,若是穿着难受,子京再让人买新的。”
“已极好了,横竖只穿这几日,管那么多做什么?”
徐子京摇了摇头,道:“苏公子为姑娘做衣服,便能长短粗细一点不差。”
祝逢春笑道:“你同他比什么,他家里开着裁缝铺,那双手自小便是拿针线的,做的衣服若是有了差错,岂不砸了自己招牌?”
“子京知晓此事,只是狭路相逢,难免生出一较高下的心。”
衣服还在其次,东风这样的女子,原本也不在乎这些俗物。可衣服之外,苏融的周到细致,才真正让他敬而畏之。
东风好美食,他便每日为她洗手作羹汤;东风好交游,他便陪在身边端茶送水;东风要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他便放弃科举做一名小小军医;东风要犯天下之大不韪救下唐侍卫,他便熬上两日两夜与她共走一程。
如他所言,他的父亲,早在十五年前便已亡故,他会惦念的,只有母亲和东风。
他的母亲,应当只是淮阴城中一名裁缝,无冻馁之患,无青云之志,不用他看顾许多,因此这个绝顶聪明的人,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东风身上。
若把东风比作光射牛斗之墟的宝剑,苏融便是独属这柄宝剑的剑鞘,他不争不抢,只小心呵护东风的利刃,陪她诛尽天下邪魔。
可徐子京呢,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看向立在身边的东风,哪怕身着孝服,她身上都是一派蓬勃朝气,这样的女子,他如何能不心折,如何能不追慕?看到她的第一眼,他那颗心便落在她的身上,日日都想接近于她,最后却一天比一天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