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斟满一杯,仰脖一饮而尽,又斟第二杯,如此反复,怎么都喝不醉,越是往下咽,越是清醒,清醒的好处是不糊涂,清醒的坏处,心口那一丝丝疼,泛滥而出,随着一杯杯饮下,变得更重,更痛,更深,更难以抗拒。
周怀海捏紧酒杯,一坛快要见底,他还在机械性重复着倒酒,喝酒。秘书冲过去一把夺下,苦苦哀求,“周部长,不能再喝了,您身体禁受不住!”
他低垂着头,快要贴在桌上,分不清是无力,还是绝望,那只手在收紧,在用力,在狂抖,杯子从他掌心碎裂,迸溅出好远,秘书吓得本能退后,看向那些割花了砖石的瓷片。
周怀海的身体开始轻颤,耸动,片刻后,他忽然不再无声无息,而是嘶哑哭了出来,哭得无比压抑,无比闷沉,他不想再克制,他想要放肆哭一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谁也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撕心裂肺的剧痛,像一把尖锐的斧头,砍在他每一寸皮肉,每一颗血管,竭尽所能让他鲜血淋漓,让他肝肠寸断。
从此,他再也见不到柳玥。
不能像一个歹徒,一个见不得光的窃贼,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或笑,或走,或停,或嗔。
他要抽离他自己,从她生命内消失。
多难啊。
仿佛把心放在油锅里煎炸,放在寒潭中冰冻。
周怀海咬牙忍了这么多年,不敢让人看到他的疲惫,他的痛苦,他的软肋,他的崩溃。
他强撑着,坚持着,空洞而寂寥欢笑着。
他太累了。
将近三千个日日夜夜,只有那么几天,他是真的快乐过。
只有柳玥陪他那一刻,他是真的笑过。
他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哭得天崩地裂。
到最后他没了力气,掩埋在掌心内的唇断断续续说,“人还有来生吗。”
秘书想骗他一次,就当是可怜,骗他一次。
“有的。周部长,否则不会有那么多信徒。佛说这辈子错过的人,下辈子都能续缘。”
周怀海抬起头,隔着弥漫的雾气,双眼猩红看向他,“那下辈子,我还能娶她吗。”
秘书在身后狠狠握拳,不忍心再看面前这张脸,“能,柳小姐会嫁给您,她其实心里,始终也没有放下过。”
他追问没有吗。
秘书说一定没有,不然她怎会来陪您。
周怀海终于像个孩子笑出来。
笑得无比欢喜,无比愉悦。
次日黄昏,公安部军用吉普停在了中央纪检委的灰色大楼前。
秘书抹掉眼泪,哽咽说,“周部长,到了。”
北城的早春,冷冽刺骨。
哪有半点深城的明媚。
是她不在这座城市,也永远不会来这一座。
所以他心底,才断壁残垣,大雪纷飞。
料峭的风声呼啸,后座的车窗缓慢降下,露出一张英武而沧桑的脸。
这张面孔,长久无声。
二十九年前。
年少轻狂的周怀海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公安系,任职广东省东莞市刑侦总队重案组警员,从此开始他疆场戎马,血雨腥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