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约至死不知,他是第一个,喝了她酿出的酒的人。
她此后酿了许多坛,都不及那晚的味道。
柳玥斟满三杯酒,酒水流淌出壶嘴,从高空坠下,倾泻而过,将墓碑变得混沌,虚化了远处的山,近处的花。
“你们这样的人,显赫了一辈子,连死都轰轰烈烈,你何苦走这条绝路。”
她抬起手,洒了第一杯,洒在尘土上,“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糊涂了。”
她又洒下第二杯,第三杯,翻出一个火盆,点燃一根草,丢进几摞烧纸。
窄窄的火苗,在自西向东猛吹的风里,轰隆一下便沸腾了,火光映红了墓碑,映红了墓碑上模糊的相片。
“你那天对我说,让我恨你。仔细想想,应该恨的人是你。你这样的下场,还不是为了我。”
她没有哭,只是眼睛胀得发紧,她闭上深呼吸一口气,“算了,人死如灯灭。哪还追究恨不恨,世上有谁,来一遭真的值得,一多半都是混日子。”
她将所有的烧纸都抛入火堆,站起身向来时的路走着,一辆出租此时停在她的车旁,迈下一个有些上年纪的妇女,她捧着一个包裹,护在胸口,隔着遥远的空气,望了柳玥良久,似乎在辨认什么,随即她往下,她朝上,在一处石墩前碰上。
女人鞠了一躬,“您是乔太太吗。”
柳玥记不清她,但又觉得熟悉,女人说,“我是曹先生珠海庄园内的保姆,多年前,您我见过一面。”
她恍然大悟,“是你。”
“曹家的产业被充公,如今我要回老家,受曹先生嘱托,在这里等候乔太太很多日了。”
保姆说着话,将怀里包裹拆开,取出里面的牛皮纸袋,递到柳玥面前,“曹先生留下一封遗书。里面关于您的东西,他生前爱若珍宝,比他的一切都珍惜。我去探视他时,他吩咐我交给您,人去楼空,他不舍得烧了。”
柳玥迟疑接过,在手指触碰到纸袋的边缘时,她整个身体都剧烈颤抖起来,根本控制不住。
遗书的字迹有些潦草,看得出他写时匆忙,墨水氤塌了纸张,他划去了其中两句,变成一团乌黑,似乎说过又后悔了。
“——柳玥。
当这封信到你的手上,你是不是在骂我。
骂我是一个懦夫,不敢承担审判。
骂我寻求解脱,从你的恨意里挣逃。
你猜错了。我不懦弱。
与其毫无自由活在监狱中,等待衰老。我情愿有尊严的离开。
如果你不小心为我落了一滴泪,我更觉得这个选择很值得。
活着令你厌恶,痛恨,不如就这样一笔勾销。
放下这一切的你,才能过得更快乐。
假使我没有猜错,你的下辈子,也许属于乔川,也许属于周怀海,总归依然不会属于我。
而我,还像这一世好了。
做你背后不见天日的无名者,毫无分量与痕迹,沉默守着,只是下一世,我不会再贪婪,不会以爱的名义让你这样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