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水解渴,阳光没落,但贝碧棠还是骑得满头大汗,冯光美想要跳下来,换她?来带贝碧棠。
贝碧棠坚定地反对,她?一路骑得飞快,先将冯光美带回家,在楼下等着她?上楼拿书包。然后再将她?带到了?上夜校的中学门口?。
两人停好自行车,冯光美冲着贝碧棠挥了?挥手,随后进入到校园里面。
贝碧棠没有马上走,她?站在校门外,羡慕又?复杂地眺望着校园内。虽然是个中学,但自己?也进不去,她?知道夜校的高考复习班,只?招收有高中学历的人。
当然也不是一个初中学历的人没有,冯光美就说她?班上有两个没上过高中,但是一个自学成才?,测验分比她?还高,另一个则是校长的小舅子。
既不聪明,也没关系网的人,想要进去,只?能干看着。
离开中学,贝碧棠没有回家去。
而是顺着弄堂外部的河沟,来?到了棚户区。
棚户区的天色仿佛比其他的地方?暗了一个度,过道弯弯曲曲的,是泥地,只能容得两个人并行。
石库门里?的天空已经够狭小了的,这?里?更盛,外延的屋檐将过道遮得只余巴掌大的天际。
小小的过道里?,不说堆积各种?杂物,有的厨房就搭在外面。各种?电线低垂着,缠绕着,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团。
但屋内的灯光却暗淡无光,明显是烛火、煤油灯的亮度。
黄色的泥墙触目都是,好一点的房屋屋顶用黑色的瓦片,大多是用石棉瓦,石棉瓦还不是一整块,是零零散散交叠在一起的。
罕见的一处白?色墙壁,已经看不见颜色,上?面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黑的脏斑都有。
转角露出的阴水沟,冒着黑水,臭气刺鼻,传出老?远。
贝碧棠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路,不要让自己踩到不该踩的东西。
一个转弯,一个中年男人,光着上?半身,站在水坑面前,他吹着口哨,裤头都解开了。
贝碧棠赶紧转过眼睛,冷着一张脸,加快步子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棚户区像一个废弃火柴堆出来?的迷宫,好在贝碧棠也是从另一个迷宫出来?的。
她没有迷路,来?到了一个大概十五六平方?,用木板和石棉瓦搭起来?的棚屋面前。
一个脸黑得不正?常的男人,佝偻着身子,坐在凳子,不停地咳嗽,似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囡囡,穿着宽大不合身的灰色衣服,表情麻木,蹲在小土灶面前,用嘴使劲吹着灶膛里?的木柴,上?面架着一个土药罐。
在旁边,就是上?次贝碧棠在街道办公室,遇到的那个哭求的中年妇女,用煤炉子坐着饭。
贝碧棠犹豫了一下,才?出声喊道:“胡阿姨。”
胡芬儿抬起头来?,目光茫然地看着贝碧棠。
她丈夫和女儿也闻声看着她,苍白?无力的黑眼珠,面无表情的三个人,天色昏暗,房屋黝黑。
贝碧棠被?吓得后退半步,贝碧棠稳了稳心神?,挤出个笑来?,说道:“胡阿姨,你家小毛找到工作了吗?”
胡芬儿以为又是一个打着关心的名号,实则来?笑话她们家的人,她冷漠地说道:“没有。”
她女儿和丈夫都转过脸去,不再看贝碧棠,熬药的熬药,咳嗽的咳嗽。
胡芬儿说完,就继续低头炒锅里?捡来?的烂菜子,不愿意多交谈。
于是贝碧棠快刀斩乱麻地说道:“胡阿姨,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你要不要?”
三双亮得刺眼的眼睛,齐齐盯着贝碧棠。
贝碧棠笑了笑说道:“是这?样的,我不想做现?在的工作了,想要找个人顶上?去。好歹是份工作,我不能白?不要啊。”
胡芬儿的眼睛瞬间暗淡下去,失落地说道:“很贵的吧。”
贝碧棠轻声说道:“钱的事,我们可以商量。”
胡芬儿的态度好上?了不少,她强颜欢笑地说道:“这?位同志,你看我们家的情况,也知道即使不贵,买工作的钱我也拿不出来?。我都想把自己给卖了,可是没人要。”
贝碧棠来?之前都已经想好了,她没有放弃地说道:“可以打欠条,慢慢还,这?钱我不急着要。”
胡芬儿眼睛一亮,心动地问道:“同志,欠条你想怎么个打发?”
来?之前贝碧棠高估了胡芬儿家中的境况,她想了想,说道:“四百块钱,五年之内还清,这?份工作一个月工资十七块五毛,你觉得怎么样?”
即使胡芬儿家里?再困难,她也不可能白?送这?份工作给她儿子,四百块钱,她全部财产的三分之一还多。
她要是同情心过剩,别说一千多块钱了,她连两百块钱都攒不下来?,还在西北待着呢。
五年的银行定期存款利率为504,五年下来?,四百块的利息也有二?十块。
胡芬儿迫不及待地问道:“不收利息?”
贝碧棠没有犹豫地说道:“不收。”
自从丈夫重病,她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后,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一个人做主的。
胡芬儿连忙说道:“这?份工作我卖了,同志你等等,我进屋这?就给你写欠条。”
贝碧棠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胡芬儿找了好久,才?从角落里?找出纸和笔来?。
她拿着纸和笔出来?,递给贝碧棠,不好意思地说道:同志,欠条你来?写吧,我不会写。”
贝碧棠接过发黄的纸和指盖长短的铅笔头,三两下写好了欠条,她对?着胡芬儿说道:“胡阿姨,你去找个识字的邻居,来?帮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