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知道了……」仲孫孤臨心裡其實並不這麼想,然而幾來的習慣,讓他對溫涼的話言聽計從,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說出了這句話,藏在身前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甚好。」言罷,傳來的是一聲扇子落在手心裡的聲音,這種熟悉到幾乎不用去在意,就好像下一秒一定會發生了一樣。
「其實我……」仲孫孤臨還想說一句什麼。
「你且看著,要不了一天,那奇襲的部隊必定能趕過來,等到他們打敗了臨湘太守的軍隊,我們便可以自由了。」溫涼忽的口氣輕鬆下來,「也就圍困在刺史府里兩天,算不得什麼。」
仲孫孤臨不動,扭頭看著溫涼的後背。
溫涼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介時我會隨著大哥北上,你留在江城,便也沒有什麼煩惱了。」
「其實我……」仲孫孤臨開口說話,他的確有話要說。
「還不用麻煩到你。」溫涼打斷了他的話,「好在大哥被編入了那位匡副將的部下,還不至於到前鋒手下當馬前卒,命還是能保著的。」
仲孫孤臨又看了一眼溫涼,這次沒說話。
溫涼自言自語起來,「那位匡副將叫什麼?匡承弼?上回去你們的軍營沒遇到他,這為人可是如何?」
仲孫孤臨點了頭,「挺好的。」
「哦,那甚好,甚好啊。」溫涼又道,「這樣的話,至少你就不用跟著北上,也不用回京。當時你點頭同意跟著大哥,就是不想回京城,現在你也不用回。」
仲孫孤臨渾身一顫,他忍不住盯著溫涼的側臉來看,沒有想到……實在是沒有想到,過了這麼些年,溫涼竟然還記得。
「該做的我都做到了,也不枉別人說我有天謀之相。」說罷,溫涼獨自笑了笑,這笑聲中多了幾分自信,又多了幾分淒涼。
天謀之相的說法從何而來,仲孫孤臨忘記了,但是他知道,如果沒有溫涼,周旺木絕對成不了今日的周旺木。
仲孫孤臨望向溫涼,朝著他的方向挪了挪,「我就是回京城也無所謂。」
「哦?」溫涼斜眼去看,卻是有些奇怪,「你不怕你父親?」
「怕他什麼。」仲孫孤臨嗤笑了一聲,「我從來不怕他。」
「那你怎麼離開了京城?」溫涼愣了愣。
還不是因為……仲孫孤臨看著溫涼的眼睛,他說道,「父親從來不會管我做什麼,恐怕他也不會發覺少我這麼一個兒子,就是發覺,也大概不會感到難過吧?」
溫涼皺了皺眉頭,「應該……你與你父親,關係還不至於……」
「我與父親,只怕除了我身上流著他一半的血之外,再無別的關係。」仲孫孤臨轉過身,重抱起了自己的劍。
仲孫孤臨的這把劍,是他從家裡帶出來的,也是他師父不留蹤特別為他鑄造的,他一向十分寶貝珍惜,走到哪裡都貼身帶著。
「何必說得這麼冷血?」溫涼哼笑了一聲,「反正就算真讓你上到京城,你父親大概也不會見你。」
「的確。」仲孫孤臨點頭,「你說得不錯,而且我在想,我父親從別人手裡搶來的劍宗堂,大概也已經沒了。」
「沒想到,原來劍宗堂不是你們家的。」溫涼故作驚訝,瞪了眼睛看向仲孫孤臨。
「的確不是,你也竟然不知道。」仲孫孤臨也意外地回答。
兩人這麼坐著聊天聊到了半夜,直到說得口乾舌燥,溫涼吵吵著要回去喝茶,這一去就沒有回來。到了天亮,仲孫孤臨眯著眼睛往穆楚白所在的屋子一瞟,燭光已然熄滅,門邊的窗戶被推開,半敞在那裡。桂鴻的臉在窗口一晃而過,又縮了回去。
仲孫孤臨抬頭看向遠處,江城的城牆隱約地模糊在晨霧之中,看不清上頭是否還有人走動。只是想來,城外就是敵軍大陣,似乎……好像……總覺得略安靜了一些。
真正的戰爭,仲孫孤臨並不是沒有見到過。打從周旺木臣服於莫封孝手下,被莫大人一舉介紹到了江德淮將軍的麾下,他就見到了什麼叫戰爭。
與之相比,在山頭上與臭老九的人爭個勝負,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
兩軍相迎,以陣對之,氣勢不可減,軍號不可滅。
誰弱了氣勢,哪怕站在前頭的士兵再多,也敵不過對方寥寥數人。這就跟兩人打架一樣,未必就是虎背熊腰的占於上風,若是有戰術、有氣勢的,也能將對方壓倒。
當時敵軍陣營士兵人數就在本軍之上,連仲孫孤臨這樣經歷過生死的人,站在後方看了都不由得顫了一顫,這怎能打得過?
那匡承弼卻說,「有氣勢就打得過。」
後來也的確打得過,但是犧牲的太多,橫屍遍野,鮮血淋漓。
周旺木曾說,「戰爭其實是下下策。江大將軍最不想做的只怕就是戰爭,所以他一路來,能避則避,不到萬不得已,絕對開殺生之戒。」
仲孫孤臨後來想通了這句話,也明白了這意思。
今日照樣有大軍圍堵在城外,可仲孫孤臨卻並不覺得可怕,因為他見得多了。
他唯獨擔心的是,萬一江城刺史撐不住怎麼辦?那大軍攻入城中又怎麼辦?他與溫涼全身而退倒是可能,但是溫涼絕對不會把穆公子撇下,這帶上了穆公子,該怎麼全身而退?
守了一夜,風平浪靜,仲孫孤臨覺得有些累了,他任不敢掉以輕心,環顧四周,倒也沒有任何讓他足夠緊張的東西,甚至連只鳥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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