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仍然猛烈。
板车“吱吱呀呀”地远去了,最终消失在街角,只留下那股浓烈、甜腥的奶香气,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脂,顽固地漂浮在菜市口污浊的空气里,与绝望和腐臭搅拌在一起。
穹顶之下,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寂静比先前的任何哀嚎都更令人窒息。
神情麻木的老妇不再看她的冬瓜,只瞪着深陷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板车消失的方向,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一直攥着米袋的红眼汉子,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白,慌霉变的米粒从破米袋的缝隙中簌簌落,他却浑然不觉。
“用……牛乳……洗澡?”
不知是谁,用一种近乎梦呓的、破碎的声调,重复了那仆役的话。
这声音很轻,却像一点火星,落在了浸满油脂的干柴上。
“嗡——”
人群里起了一阵低沉的骚动。
那不再是麻木的叹息,而是某种被压抑到极致后,开始松动、龟裂的声响。
“我家的娃,昨夜还在烧,喊着想喝口热乎汤!”
红眼汉子猛地丢开粮袋,音带着哭腔,眼神却不再是哀怜,而是燃起了两点幽火,他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官府说粮仓也淹了,不下赈灾粮!朱大善人家中在外经商,能弄来些粮草,可这畜生一般的王爷竟还将朱大善人欺负了去,用本该给咱们粮的银钱,倒还能挤出这么一大桶牛乳……用来洗澡!”
他吼得厉害,早已剩不下什么东西的腹中翻涌,吼完登时便呕出一口带血的酸水来。
屠夫沉默不语,只是他握紧屠刀的手上,那道洪水来时被杂物划开的伤口,此刻也因激动而再次渗出血迹。
断墙边饿到几乎皮包骨的老汉,缓缓抬起头
所有人,都在慢慢抬头。
菜市口的氛围彻底变了。
秋日的炎热不再仅仅是肉身煎熬,更化作了一种弥漫在每个人胸腔里的、滚烫的毒火。
而那桶牛乳所过之处,这样的场景无数次重演,消息既如瘟疫,又像野火,在绝望的人群中飞流窜——
“听说了吗?王府……”
“一桶上好的牛乳,半点水都不掺!”
“不是喝的,是给夫人小姐们沐浴,说是能润肤……”
“咱们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他们拿奶洗澡!”
每一句低语,都添上一分油,加上一分柴。
愤怒不再需要言语,它在交换的眼神里传递,在紧握的拳头上凝聚,在压抑的喘息中膨胀。
那桶雪白的牛乳,不再是简单的奢侈,它成了一道清晰的界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形的怒火在无声中游走、串联,汇聚成一股越来越难以压抑的洪流,在这片刚刚退去自然洪水的土地上,酝酿着一场更为狂暴的风暴。
它尚未找到爆的出口,但那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已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绷紧了脊背。
那股因牛乳而点燃的、无声燃烧的怒火,尚未找到出口,仍在菜市口每一个人的胸腔里闷烧。
而恰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破了这危险的寂静。
一个黑衣少年像一道紧绷的黑色闪电,从狭窄的、满是泥泞的巷口猛冲出来。
他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俊朗却布满焦急,汗水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在沾满尘土的颈项上冲出一道泥痕。
他跑得那样急,几乎喘不上气,一双眼睛却亮得灼人,飞快地扫过街面上每一张绝望而愤怒的脸。
“不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