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8)
何氏一倒,下一个就是陈府了,若是这两家都倒了,等于拔除了张洲竹在京都的两个爪牙,就算他再和十年前那样杀回京都,也掀不起风浪了。
但冯斯疾即将顶罪入狱,前途茫茫,对付陈护的事只能重获自由的李绮来做。
冯斯疾又怎麽能确定自己能够想通丶看透他所做这些?
若是有个万一她没看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李绮看向冯斯疾,金色阳光顺着他周身轮廓铺陈出浓烈的光边,他神情淡淡,缄默不语,眼睛里是对李绮的绝对信任。
不论她为人如何,但她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拆神庙,救县主!”这时,混乱的人群中混入了另一凌乱的嘈杂。
李绮循声侧头而望,只见以云山闵为首,百来个庶民模样的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们踏破清绮庙的门槛,大力撞开推开起先闹哄哄的人群。
他们统一的目中无人,统一的凶神恶煞,统一的身手敏捷,手里提着弯刀或是棍棒,把清绮庙的牌匾拆下来,扔在地面,山闵几脚就将牌匾踹成了几半。
其他人冲到十二个阎王神像後面,聚百人之力,合力一起将阎王神像推倒。
神像轰然倒塌,溅起无数浑浊的尘埃飞扬在空中,迷糊了李绮的视线。
她隐约看见何暮跪朝那倒塌的阎王神像,笔直的腰肢佝偻下去,深深垂着头,像是信仰崩坏後不知所措的信徒,崩溃地发着抖。
神像坍塌成废墟,摆在衆人眼前。
四处一片寂静,连方才群愤的人们都忘了该做出什麽举动,人人缄默,人人凝视着那坍塌的神像,沉默是李绮对这一幕最深的印象。
李绮心头莫名地惴惴起来。
她很清楚,京都百姓恨她怕她,三尺冰冻非一日之寒,即使冯斯疾做了这麽多,他们对李绮的憎恶也不会顷刻间消散。
更不会立即就恨上了何氏。
因为石头还没砸到身上,他们都可以只当一个旁观者。
今日陈护放了她,山闵又做了这一出,眼看他们不敢再对李绮发泄什麽,但那些还没有消散的憎恶会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发泄。
给李绮顶罪的冯斯疾就成了新的发泄品。
谁人能忍受自己的信仰其实早就堕入污泥?
云山闵举起弯刀站在神像坍塌後的脑袋上,高声道:“当年何章敬收取银子,私自换兵,将入选的士兵换成老弱病残,我们深受其害,是县主救了我们。”
云山闵一桩桩一件件数出李绮为他们所做,甚至连之前在乞丐棚子里接受过李绮帮助的乞丐母女都找了来。
但没有人能听进去,就算真相摆在了眼前,他们也要颠倒是非,不是不懂道理,而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误。
所以那群最初就讨厌李绮的人们并没有任何愧疚亦或是旁的什麽情绪,他们反而更恨李绮,一定要将她抹得更黑,以此来体现他们的眼光从来没有错过!
“我们不相信冯大人会是这种人,一定是妖女勾了他!”
“苍蝇不叮无缝蛋,冯大人一定也不是什麽好人!”
“难怪之前护着她,难怪!”
“这些当官的还在等什麽,时辰已到,为何还不行刑!天子又在干什麽,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为何到现在都没听见宫里的声音!”
“……”
“李公公到!”此起彼伏的声音里,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骤然混入闹哄哄的人群,李绮的目光越过哄乱的人群,看见李恪怀抱一个黑色的盒子,策马扬鞭飞奔过来。
李恪抓紧缰绳,狠抽马儿,马儿叫着冲过来,飞奔的马蹄踩踏了数不清的人在地,那些人痛苦的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叫着。
李恪不曾停留,带着身後的二十来个侍卫策马冲入人群,活生生踏出一条路来。
马匹奔腾至李绮身前,李恪猛地拉住缰绳,风吹起他的太监服在空中浮动着,他跳下马头,亲自抱着那个盒子递给站在李绮身边的陈护,笑眯眯用只有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这件案子可是陈大人翻身的唯一机会,可要好好再查一查才是。”
李恪说完谁也没看,径直退到一边。
陈护看着李恪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没由来的打鼓,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打开那个盒子,入目是一张封妃诏书。
之前就封李绮为妃的那一封诏书。
因种种原因被推迟,如今有冯斯疾顶罪,反对梁帝纳妃的人也都入了狱,此事又提上了日程。
陈护有些为难地看着李恪。
李恪皮笑肉不笑地回看他。
陈护揣摩了一会儿他的意思,把盒子盖上,瞒下了里面的诏书,毕竟方才冯斯疾当衆宣告与李绮的关系,若是再把诏书宣扬出去,只会引起轩然大波。
君臣为一妖女疯了一样,传出去算什麽样?
但无论如何,李绮都是不能再行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