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修仙者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谢温意已然决,不会再改,她对楚衔越说:“宁愿那样,我也想光明正大地活着。只要熬过这一次,我就能不去过那种不见天日的日子了。”
说着,谢温对楚衔越笑起来,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弯着眼睛,大风不断带起她的发丝和衣摆,一次又一次替谢温抚过楚衔越的面颊。
他擡手抓住谢温一缕黑发,她的发丝原本也是白发,只是从前被姜泊渔用障眼法封禁了。楚衔越擡手,灵光一动,破了那障眼法。
她浮在空中的发丝,缓缓褪去黑色,变成白绸缎一样,随风动荡。
下面有人一看见白发,似乎唤起了从前被不知名的东西支配的恐惧,瞳孔瞪大了,惊叫着说,白发!看吧,就说了这个人就是羽族人!她逃不掉的!
白发在台上千回百转地流动,从谢温头皮上垂下来的白发,衬托得她白净而略显虚弱的脸更像是一盏庙堂里白釉瓷女神像。
人们不得不承认,这白发长在谢温头上,非但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丑陋违和,宛如一个十恶不赦的妖女,反而一如传言中的世人印象里的神女的形象。但是此刻站在台上的神女并没有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而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以站在万物之外姿态看着他们。而已。
洗髓台要开啓了。
楚衔越却仍站在这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谢温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下去吧。其实我不太想让你看到我很狼狈的样子。你可以不看吗?我也怕你心疼我,心脏受不了。”
她说完这话,就察觉到楚衔越有些不对劲,然後就听见他说,“为什麽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呢?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无论如何时候。”
谢温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知道是洗髓台是什麽地方吗?”
楚衔越微微昂首,他当然知道,他可太知道了。不过那又如何?
他早就说过,往後的日子,会不惧风雨地陪在她身边。而今,只是区区一个洗髓台而已,怕什麽?
况且,他身上也流着一半的羽族人的血脉,如果谢温要承受这些的话,那麽他也该一起承受。
楚衔越忽而转头,冷声对台下衆人道:“我身上也流着一半的羽族血脉。我也应该和她一起。”
此话一出,人群像煮沸的锅。
楚衔越的记忆穿过着沸腾的人海,回到千里之外的苍漠雪山之巅,仿若魂灵再次穿进了那个雪顶上展开着的记忆卷轴之中。
谢温被晋华然带走後,徒馀楚衔越一个人被困在卷轴之中,无论他如何想方设法出去这卷轴也无济于事,他只能无力地顺着卷轴之中的记忆的洪流往前一直往前走。最终走到那个记忆的尽头,他才能够出去。
他调理好自己的心态,继续在记忆卷轴中踽踽独行。行于慢慢黑夜。
谢温和晋华然离开这个记忆卷轴後,楚衔越後来进入了楚羽的记忆的之中,窥见了他的不为人知的一生。楚衔越也终于对他们突如其来的死亡有了释怀。
楚衔越走出黑暗,光亮将他簇拥,隐约间,他听见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寂静的虚空,他一直往前走,这近乎尖锐的声音在耳畔不断放大,刺激着耳膜神经。
映入眼帘的最先是一间烛火幽幽的房间,一个面色虚弱苍白的女人坐在床榻上,抱着一个刚出世两天的婴儿,小心地哄着哭泣不止的孩子,有些无措。
楚衔越认出来了这个房间,是从前他口中,他爹用来幽禁他的娘的地方。
楚衔越从小到大同自己的父亲母亲交流得不多,他在懂事的时候,父母就都早已离他而去。他其实一直不了解他的父亲母亲,对他们的记忆还停留着很小的时候,他们唯一一次带着他出山门。
楚衔越那时候非常高兴,因为父亲说母亲也会一起去。他小时候几乎见不到母亲,不知出于和原因,母亲一直被父亲幽禁着。楚衔越极少极少见到她。每次相见,时间也很短。楚衔越那时候还小,在很久不见的母亲面前,不知为何十分局促。无论母亲如何逗他开心逗他笑,他都笑不出来。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为此伤心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後来到死,母亲也不知道,其实楚衔越并没有讨厌过她,更没有怨恨过她。只是那时候年少,不懂那种在母亲面前“不笑”的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只是更加渴望被母亲哄着,被母亲关注在意而已。
可惜,那时候楚衔越自己没有意识到,母亲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那次是楚衔越第一次和父亲母亲一同下山。他第一次同母亲在一起待了这麽久。但是当时他也从未想到,在他几年人生中唯一一次尝到的甜,竟然是以父母亲的生命为代价。
楚衔越知道也许这并不能怨恨他,但小时候的自己却并不这麽认为,那个时候的他习惯将一切罪责乖在自己身上,因为那时候没人告诉过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错。而现在,长大後的楚衔越看着幼年时候的自己,也无法告诉他。
他仍然记得,那日,父亲像往日一样走过来,考察他咒决和剑法,同时,很淡然对楚衔越说:“阿越,明日人间有花灯节,我们一起下山去赏花灯怎样?你娘也会去。”
幼年的楚衔越听见楚羽前半句话,没什麽反应,但後半句话让他圆滚滚的眼睛都亮了一度。他表面没有什麽太大的表情变化,这是低低哦了一声,可没人比长大後的楚衔越更清楚,那时候的自己的耳根和脖颈有多红。那是由一种极度兴奋的情绪造成的。
楚羽摸了摸幼年楚衔越的头,他和他这个儿子的最亲近的交流也莫过于此了。幼年楚衔越还有些不习惯。
究其根本,其实是很大部分原因是就算年幼的楚衔越和楚羽一样一起生活在剑宗中,他们相处和相见的次数却少得可怜。楚羽留给年幼楚衔越最多的印象就是一个匆忙的背影。楚衔越多数时候是被剑宗中的长老们带大的。他那时候就隐约知道,他或许生来就同他爹娘的缘分很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