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有人心甘情愿地什麽都不做,只是为了等着你,而他把这件事视为理所应当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温暖的。
“都说完了?走吧。那人话是没完没了,啰里八嗦。”他冷哼了一声,声音里是十二分的不忿。
“是我多嘴了而已。刚才祁县令和我说了一件事,没忍住多问了几句。他说这一次之所以会被你们的探子发现,其实是因为,有人悄悄去告了密。”
“告密?”
“嗯。本来官府严令禁止任何人私下谈论这个案子,这里人乡人也胆小迷信,怕遭报复或是招来不干净的东西。甚至最初,有人传闻,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孩子。”
“何以见得。他们有什麽证据。”
“当然是没有的。这小孩是附近流浪的乞儿,说是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路过,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八字,谁若亲近,定要克得他家破人亡。後来他的父母果然先後去世,其他人以为那算命先生的话应了,都当他是瘟神扫把星,整日打他驱他,只有城外那家人的管事看不下眼,每日悄悄拿府里的饭菜和不要的旧衣服给他,怎知不出一年,就……”
“所以这一回的灭门案,那群村人便也当是因他所致?”
“是呀。最初那几日,甚至有人怕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嗨还要将那小孩抓起来烧死祭鬼。”
她说着,忽地想起大邙山上自己的遭遇,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若不是官府插手,怕是当真要动手了。本来这件事就这麽被压了下去,哪知道你们的探子到了庐江住宿第一晚,这孩子听说是帝都来的修士,夜里爬进他的房间,硬是把人拽到现场,这下东窗事发的。”
“他是为了自己的清白。”
想来,任谁也无法做到心甘情愿被被当天生的晦气丧门星。
“也许也是因为,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恩人死的这样不明不白。只是这麽小的年纪,真不敢想他是怎麽一个人活下来的。”
“越是孩子,越不知什麽是畏惧,不肯低头。所以往往能让人做出许多大人意想不到的事,不奇怪。”
“听起来你好像很懂的样子,那你呢,十岁的时候在做什麽?”
“问这个做什麽,那麽久以前的事情,早就不记得了。”
“你这才多大就开始忘事了啊,等再过一二十年还了得?”
“我,”他话音一顿,难得流露出些许尴尬神情,轻咳一声:“我那个时候。。。性格不太好。没什麽好说的。”
“好吧,那你说,这一回那个人会出现麽?”
她所指自然是那名神秘的无名道人:
“不过既然对方愿意主动现身,就总比自己漫无目的一点点找要强多了。说不定要走好运了呢。”
怎知听她这样说,沈渊面色更为凝重,虽很快摆回了平日那副镇静自若的模样,轻声道:
“未必就是好。目前为止除了一件事,我的运气一向很差。”
“这是哪件事?”程衍不禁奇怪。
“以後就告诉你。”
他说完,握住那枚令牌驱动,寻路符对修士而言已是最低级的符咒,但方便又实用。
一只法力汇聚而成的飞鸟展开轻柔的光翼,飞到二人前方指引着方向。
不费什麽力气就找到了地方,是一座山庄。门口垂柳柔柔地随清风摇着,一条小溪穿过整座山庄而出,山野之间,突兀得就像是副工笔的古画。
像是提前感应到了会有客人似的,大门吱呀一声响着从内缓缓拉开,走出一个布衣僮仆走出来,看起来年纪甚小,恭谨地行礼,低头道:
“庄主恭候二位大人多时了。请吧。”
说罢欠身让出路来。程衍与沈渊对视了一眼,也回礼後踏上了大门前铺着的青石。
正值炎暑,又是太阳最毒辣的晌午,虽说修道之人法力护体不惧寒暑,也不担心会有湿汗粘腻,但自从踏进这座庄子後,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凉意丝丝缕缕缠绕而上,令程衍感到一阵无端的不安。
忽闻琴声由远及近,遥遥听得出弹的是一曲古风,声声点点,铮然如绷紧的弓弦力道雄浑,足听得出奏琴之人指力了得。拐过花草夹道的月门,她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这山庄之中竟还藏有这样一片如镜的平湖,湖水呈出一种浓厚的深碧色,即便是此刻如利剑般炽烈的日光直射之下,也刺不透这满潭的死寂。
极远的地方隐约传来几声蝉鸣,听着像隔了许多层厚厚的壁障那样遥远而沉闷。
水面上是漂着一座松木浮桥,一直通到湖中央的那座水阁。阁中隐约可见有一人形,正端坐其间鼓琴,长袖飘然。
这是一个衣着华贵的俊逸公子,白衣金带,长发以一根发绳松松地绑在脑後,而以程衍半吊子的符箓水平,也能依稀辨认出他这身白袍上隐现的暗纹乃护身除恶的符咒,并不只是一件华服更是一件法器。
他指尖回转拨弄,手法快得叫人几乎看不清,面前这张七弦琴在他手下仿佛成了一根根绷紧的弓弦,乐声如潮水奔涌激荡,惊涛拍岸,卷起海浪一片。
眉眼间神色飞扬,见有客来也并不直视,待到那僮仆站定道有客拜访,这才猛地按下,万千急弦之下奔腾的琴音猝然折断。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只听他仰天长叹後,长袖一挽,起身拜道:
“鄙人姓言,全名言少微。已在此恭候二位多时了。”
直到看清他的脸,程衍才顿时心如惊雷。
这个人,就是淮安城中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白衣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