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
神族,万年神玉雕琢的静室内,氤氲着清冽却沉重的灵气。
玄昊盘坐于流转着星辉的阵法中央,单掌悬于锦裳後背,精纯浩瀚的神力化作缕缕金辉,源源不断注入她体内,修补着与夜罗刹一场恶战後留下的狰狞创口。
锦裳面色苍白如雪,唇边残留着未拭净的血痕,每一次神力流转过受损的经脉,都引得她眉心痛苦地紧蹙。
室内只闻神力流淌的细微嗡鸣,以及锦裳偶尔的抽气声,时间仿佛被这疗伤的沉重拖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玄昊缓缓收掌,笼罩静室的金辉渐次黯淡。
他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方才疗伤行至关键,你可曾感应到一丝异样?”
锦裳勉力调息,虚弱地睁开眼,眸底带着未散的痛楚与茫然:“兄长是指?”
玄昊目光穿透静室雕花的玉窗,仿佛投向极遥远的人界,神情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一丝极其浓烈纯粹的魅族本源气息,自人界冲天而起,其势煌煌,几欲撕裂苍穹。”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叩,留下无形的压力印记,“虽只一瞬便被强大的神力强行镇压下去,但那股气息……绝不会错,是魅族王裔才有的血脉威压!”
“魅族王裔?”锦裳惊得几乎要撑起身子,牵动内腑伤势,又是一阵剧烈呛咳,唇角溢血。
“难道还会是沈云霜……”她猛地顿住,眼中骤然爆出锐利的光,直刺玄昊,“可上次宴会,兄长不是亲自试探过她?她身上分明毫无魅息!”
“正是毫无魅息,才更显蹊跷!”玄昊眼神锐利如刀锋,切割着静室凝滞的空气。
“若有人……不惜代价,以自身本源神力为她筑起屏障,长久相护相压呢?”
他缓缓吐出那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寒意,“兰徵。”
锦裳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
她想起儿子那日渐憔悴的容颜,那总是悄然抚过心口的手势,那为沈云霜一次次不顾生死的付出。
所有零碎的片段,此刻被玄昊这句冰冷的话瞬间串联,拼凑出她最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反驳的可怕真相。
“是他……竟是他……”
锦裳的声音颤抖着,带着绝望的嘶哑,“徵儿为了那个女人,竟敢……竟敢……”
“神魔两族近二十年都相安无事,偏自她上次宴会後状况百出。”玄昊细想到。
锦裳睁大眼睛,“都是沈云霜所为?”
“是与不是,她都不能再留。”玄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百年一次的祭神大典在即,向沈府发帖,邀沈云霜赴宴!”
他起身,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就在栖霞宫正殿,本尊亲自设宴‘款待’,是人是魅,是真是假,这一次,定要她无所遁形!若她真是女茵馀孽,兰徵包庇之罪……哼!”
最後一声冷哼,如同极北寒冰碎裂,冻彻心扉。
***
人界。
沈府正院,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
沈文渊坐在太师椅上,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这个曾经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丞相,此刻只是一个担忧女儿即将赴死的普通老父。
那封以神族最高规格的云霞神锦为底,镶嵌着细碎星钻的请柬,就随意地丢在紫檀木大案上。
请柬上玄昊亲手书写的符文印记流转着冰冷而威严的金光,无声地昭示着来自神族的召唤,或者说,审判。
沈云霜行至父亲面前,撩起深红色的裙摆,双膝一弯,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父亲。”她唤了一声,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冰寒,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
额头触碰到冰凉的地砖,发出一声轻响,“二十年养育深恩,女儿沈云霜叩谢。”
她没有提“魅族”,没有提“复仇”,只提“养育之恩”,只认“沈云霜”。
这一跪,斩断的是过去二十年为人女的承欢膝下,托付的是生养之恩最後的诀别。
沈文渊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老泪终于冲破堤坝,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汹涌而下。
“霜儿,你就非要只身赴神界吗?你明知……明知……”
他伸出手,想去扶女儿,那手却抖得不成样子,最终只是无力地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