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斩恶忘情
很多年前,在陆引澈身受重伤,故而销声匿迹之後,丁祝曾找上宫瑾,说要给他卜一卦。
宫瑾拒绝了他:“我不要算命的,给我找个大夫还差不多。”
“你也?”丁祝自知失言,将後半句吞下,改口,“这也不冲突。阿瑾啊,我夜观星象,觉得你问题很大,命运波折,你不让我给你具体地看一看,还把不把我当朋友了?那麽多年的酒都白喝了吗?”
宫瑾却说:“朋友?陆引澈我都说卖就卖,你还敢做我的朋友?”
“怎麽扯到他身上去了,他那事我们都知道——”丁祝无奈,却见宫瑾的神色不同寻常。他不是在开玩笑,那张漂亮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很深很远,“你,是不是有什麽想说的?”
宫瑾收起那一瞬间的神色,故作轻松,问他:“你觉得阿澈怎麽样?”
“他是我们中最胆大的那个,”丁祝答得很快,“聪明,善良,心怀天下。是个好人。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是啊。”宫瑾叹了口气,“可我却觉得,他从来都是那样,看似多情,实则无情。”
宫珏爱他,他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
我爱他,他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
可我不会告诉他。
我知道,我没法得到他的垂爱。他是会向前走的一个人,会一直向前走,头也不回地心想所认定大道的一个人,又怎麽会为我,为一个已经走到尽头,走进死路的人回头呢?
他不会的。陆引澈不会的。
所以,我不能爱他,我会嫉妒得发疯,嫉妒晏衍书能够赶上他的脚步,或许本来就只有晏衍书能够赶上他的脚步。我这样嫉妒晏衍书,嫉妒他能够得到他的爱。
可我没有。
我永远都只会是他友人中的一个。
所以我只能恨他,这样的话,一定是情绪最绵长的那个。我将一直恨他。直到我的生命走到尽头,迎接他换来的,此界永恒的未来。
陆引澈要如何知道这样的事情呢,他只是一个连宫瑾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都领会不了深意的傻瓜。他的情爱全为晏衍书一个人留着,也只对他敞开了真心的门。
此刻他严肃地盯着出事的方向。西北阴灰的天际逐渐往浓墨般的漆黑转变,刺骨的阴风呼啸卷过枯雪峰,带来阵阵令人牙酸的哭嚎之声,是怨念的声音。陆引澈擡手挡去夹杂着细碎冰晶与灰烬的风雪,听见卫奇说了一句:“瑶城捉来的那个,倒是和杨家几个奸细都关在那。”
陆引澈转向宫瑾:“你知道商角——这个人是不是也跟宫珏修炼着一样的邪术?”
宫瑾回答他:“也许吧。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陆引澈被他骂进去,试图继续追问,身边的传音灵石亮了亮,是晏衍书的讯息。他的声音清冷平静,听起来四平八稳,内容也是惯有的避重就轻,可陆引澈听了还是蹙起眉。
他说:“杨氏的人操控了宗门里几个子弟,杀了商角。此人身上许多冤魂尚未融合,失了压制。我与师兄在此处镇压,勿忧。”言简意赅,几句道明灾祸根源。陆引澈心头一沉。他那没什麽记忆的徒弟,终究也是如出一辙的下场。
宫瑾并未发表什麽评价,卫奇倒是说了一句,晏衍书对陆引澈可真是上心,有什麽都报上来。他还有些玩笑的模样,显然并不把眼前的灾变当是了不得的祸事。这也是,毕竟晏衍书和他掌门师兄的战力摆在这里,那日里宫珏看上去能与晏衍书打个来回,但也是有观生笛这等秘宝加持的缘故,即便陆引澈不出手,多战几回合,宫珏定是不能匹敌的。
此时也是,随着风雪加大,天色变化更加剧烈。若往那污浊的天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是数道扭曲丶痛苦的黑色魂魄虚影挣扎翻腾,汇聚成污浊洪流,像打翻了的砚台。
承啸宗的护山阵法自然啓动,淡金色的屏障中灵力流动如常,劳烦这物工作的上一次,恐怕还要追溯到三百年前陆引澈在时。
怨魂疯狂冲击着阵法,不知攒了多少怨气,来势汹汹,每一次撞击都地动山摇,阵法光芒明灭不定。而晏衍书素白的身影已凌空而立,面对漫天冤魂,面色冷峻如万古冰雪。
他并指如剑,随意一点。清越剑鸣如大道之音,剑气亦如银河倒泻,生生将浑浊劈开一道天光。
陆引澈心念一动,就将才将将养好些许的神魂差遣出来,全然忘记了是谁跟晏衍书信誓旦旦作保绝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纯粹是仗着晏衍书此刻无暇分神来管制他。再说了,不好奇,那还修什麽道,不如回家躺着睡大觉。
晏衍书自然也感觉到了爱人神魂的波动,面色微带无奈,只好仍由他的神识近距离旁观,加速处理眼前的麻烦。他手腕微转,无数细碎剑意精准点杀逸散强魂,动作行云流水,举重若轻。天下第一剑圣的风采,展露无遗。
陆引澈啧啧称叹,那剑气锋利非凡,蕴含着裁决生死丶梳理阴阳的力量,几乎让他以为是七殊塔的进阶版。所以说晏衍书才是天道真正的宠儿,别看人家魂魄非来自天生,可这等力量都被他掌握,连如此道法都能领悟,天道怕是喜欢得都想捧在手里亲两口。
他也挺想亲两口的。
然而就在天空几乎恢复原样,风波渐息之时,一道寒流自下而上袭来,完全避开晏衍书的剑意,裹挟着一股疯狂阴冷的冤魂,直冲正掠过那片混乱魂潮的陆引澈神识。
传递而来的感知快于视觉,陆引澈瞬间头皮发麻,暗道一声“不好”,知道那种极端的情绪绝对是冲自己来的。
是商角。
一种混杂着不甘丶愤怒丶疯狂与迷恋的情感。
他无暇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招惹上一个疯子,立刻将神识撤回。时刻关注着地晏衍书也一道剑光甩去,将那道冤魂凌空辟作两半。
却来不及。
残魂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却如同攀附住陆引澈飞速撤回的神识联系,如同鬼魅般穿透空间,无视枯雪峰防护,直扑陆引澈面门!
“小心!”宫瑾与卫奇同时厉喝,灵光乍现便要构筑防御。陆引澈也下意识探手入袖,抽出观生笛挥出一道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