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里,大家各自回家,没回家的也不会选择开启一段旅程,车马慢,消息也不灵通,葛别忧自己又是个深入简出的,山庄总共就几个人,偏偏还被灭了门,也便没传开。
李相臣已经很久没过过一个像样的年了。
印象里上一次过年还是在十来年以前了。那会儿付尽欢还在,师兄师姐们也还在,师门里十来个人会围着师父一起要红包,被师父骂一通也是开开心心的。
而李相臣通常是站在师父身边一脸无奈的那个。
一群人拉着师傅一起守岁,高兴起来还会拿起顺手的东西,即兴起乐——没有谱子,乐器也没有什么固定的,拿到什么就吹什么,拿到什么就弹什么。
而后便没有然后了。
李相臣闭上眼,顺着回忆轻晃着头,哼出几句成串的调子来。
祝一笑与黎双叙旧的声音都停了,百晓也拄着个脸认真去听,真是再闲适也没有了。
而李相臣本人呢?
看似是在闭眼沉浸于口中的音律,实则是借着长睫毛盖下的阴影来微微眯缝着眼,观察着黎双。
有的人天生对天气变化敏感,而有的人只肖骨头疼一疼。李相臣便是前者,而毫无疑问,半瘸子黎双属于后者。
每每见着她,李相臣身上多年养成的猜忌心便会使他心里的疑问久久不散:曾闻名于江湖的堂堂无影医侠,究竟是中了什么奸人的诡计才落得个残废的下场,医不自医?
若换作是他,背后实情但凡简单一点都能自挂东南枝去,遑论是曾傲然不可一世的黎双?
一曲毕,李相臣再次压下疑惑来,睁开眼:“献丑了,抱歉。”
这话当然是客气话,他知道自己哼的还是有一定水平的,他也没想真抱歉。
李大人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千人千面惯了。见着黎双这位如今经过岁月洗刷后的淡泊君子,自然也开始将虚架子端得滴水不漏。
而黎双呢?她对于这位俊后生则也不是全然真诚,在她密不透风的亲和力之下,始终有几分愧疚好似游鱼潜底般暗藏不露。
当一个人做长辈做习惯了,就容易自骄自大,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承认自己的错,于是行事便也多为了弥补而更关照些。
这些都是她不会说出口的,也是二人都心照不宣的。
这份愧疚是从何而来呢?久远到这小子还没有正式叫李相臣,久远到司成缮第一次找她商议假死之事。
她一直都知道,司成缮是在把这孩子当继承人培养的。
诚然,无论是从年龄还是阅历方面,这孩子都有许多不足之处,可比上比下,比来比去,也只有他的心性最合适。
也是那个东西最适合的养料。
与那月魄相生的,曜凌。
——
次日,李相臣向黎双借阅了他自南疆带回来的那本药书。
它被整齐地和其他书码在一起,完全没有翻动过的痕迹,像是在静候真正属于它的人。
“一点都没动,那她让我取来是为了什么?”李相臣心生不解,面上却没有一丝遗漏,“总不能是她单纯让我跑趟腿消遣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