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蹙眉,压下了不适,声音却异常清晰:“可能吧。至于为什么?大概是为了曜凌,为了解蛊,也为了看看她到底留了个什么东西在那里。”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但,剩下的都不是我想要的。她走的路我并不认同。戮异结同什么的太过极端,我不打算按她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法子来。”
祝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李大人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李相臣把鬓发撩至耳后,目光灼灼地盯着祝一笑:“其实我在很早之前有过一个想法,不过,当时受限于局势,只能算是天方夜谭。目前来看,确实有几分可行。”
“你看,三大派已被她架空,形同虚设。不管是让这江湖继续如一盘散沙,还是让她用血腥手段强行捏合出一个只听命于她的畸形怪物,都不是什么理想的局面。何不让各大大小门派联合起来,组成一个真正能代表江湖意志、协调各方、共守规矩的组织呢?”
“你的意思是?”
李相臣吐出三个字,掷地有声:“武林盟。”
祝一笑脸上的玩世不恭终于收敛了几分,一方面是得摆出谈正事的严肃,另一方面是,他为李相臣谈论到这些时亮起的眸子而感到心动。
完全就是在阐述自己的理想啊。
不过,一个完整的观念是需要有人去提出意见的。祝一笑的愣证也不过只有一瞬,在想到这些后,他开了口:“武林盟?李大人好大的口气。提出固然不难,可是到时候又该怎么做呢?谁来牵头?谁来主事?如何服众?利益如何分配?过往恩怨如何消弭?更别提”
他自嘲的笑一声,带着南疆人特有的讥诮:“还有我这种‘邪魔外道’呢。李大人,难不成你是想让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们,和断昼教这种魔窟平起平坐,歃血为盟么?”
他每一句话都是在听到“武林盟”三个字后的一瞬间脑袋里能够想象出的反对理由,每一句都像是在步步紧逼。
但他自己并不反对,相反,他很乐意支持李相臣。
这些疑问也不过是在模仿那些伪君子们听到后的反应。
只要提前提出这些意见,让李大人好好想清楚该怎么做,就可以临危不乱,不至于到时候乱了阵脚。
祝一笑将手抵上下巴,做思考状:“你可知这比直接杀穿三大派清洗异己还要难上百倍?人心之复杂,利益之纠葛,非武力可解决也。你师父的法子虽血腥,却快刀斩乱麻。而你这法子”
他摇摇头:“是给自己挖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末了,祝一笑又补充上了一句:“不过如果你真下定了决心,我愿意同你共沉沦。”
李相臣迎上他的眼神,眼中有决绝有坚定,但就是没有退缩。他目光如炬:“我知道这件事可能难如登天,也有可能会失败。但世界上一蹴而就的事又有几个呢?就算我们失败了,也会有和我们一样想法的后人,只要他们规避掉我们犯过的错,说不定就能离成功更近一点。”
李相臣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字字清晰:“所以在我想到时便觉得我更应该这么去做了。”
“师父她只看到‘没有苦痛的新世界’,却看不到她脚下的路是用什么铺成的。那些被当作‘耗材’的人命与那些被‘清除’的异己仍然存在,他们的血泪和怨愤难道会凭空消失吗?不是的,他们只会成为新世界地基下的烂泥,留下的味道会时不时地提醒着每一个活着的人们。”
“‘你看,仇恨仍在燃烧’。”
仇恨还在燃烧,那侥幸的我们又算什么?
自然是和他们一样的耗材了。
李相臣深吸一口气:“所以我要的不是一个靠恐惧和强权维持的‘秩序’,我要的是一个能让大多数江湖人认同也愿意共同维护的规矩。”
“这么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我想说的这个规矩是基于人伦与道德之上的准则,不是什么教条。”
“断昼教为何不能是武林盟的一员?只要像其他中原教派一样恪守盟约,不滥杀无辜,不行大恶,为何不能堂堂正正立于江湖?”
【佰o伍】极霞峪
“何况在你师姐和你的手里治下的断昼教,不早就开始这么做了吗?”
祝一笑摊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可惜大部分中原人只会觉得我是野心勃勃呢。”
李相臣挑眉:“别人怎么认为重要吗?难道别人说你是个疯子你就真的是了吗?是谁在南疆地界把各个大小教派揍到哭爹喊娘的?以你的号召力,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一大不可或缺的助力。”
“至于牵头”
李相臣的目光扫过祝一笑,又望向黎双紧闭的房门,最后只淡淡道:“三大派虽被架空,但名头尚在,根基未绝。西南王程穆看似置身事外,但她对如今的江湖格局同样不满。黎前辈医术通神,德高望重。而你”
他顿了顿,倏的一笑:“断昼教教主的分量,足以让任何势力不敢小觑。”
祝一笑晃了晃头:“这就没了么,你是不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
“我知道。至于我”李相臣垂下眸子来,无所谓的笑了笑,“虽然鄙人冠性为李略显尴尬,但彼时彼刻,未必不能成为某种‘平衡’的筹码。”
祝一笑目露担忧:“还是那句话,这条路有多难走,你想清楚了吗?”
“我很清楚。同样地,我知道这条路没有多少胜算,也许我将死无全尸,也许注定使我身败名裂。但我不在乎,”李相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但,燕子,你难道不想看看吗?一个不必人人自危,不必时刻提防背后捅刀的江湖?能让像百晓那样的年轻后辈安心习武,不必早早卷入门派倾轧的江湖?一个也许不再让世间出现像‘通灵子’一样自幼吃尽苦难之人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