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李相臣,缓缓道:
“坐看云起,静待花开?好一个‘守得心中一片净土’。”
他嘴里重复着李相臣刚才的话,心里头有些隐隐的果不其然来。
只不过到底是活了那么多年的老狐狸自然也微微生出了几分疑惑:“李大人这命理推演,倒不像是在说命,更像是在点化人心呢。”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自嘲的笑了笑:“想来司大人当年拒我,或许并非全因不喜权贵,而是彼时我心有旁骛,所求者杂,她一眼便看穿了吧。今日听你所言,句句皆落在我心坎之上,所求不过‘自在’二字。这命格的一番分析下来甚合我意。能得此晚年之象,夫复何求?”
他放下茶杯,对李相臣露出一个真正舒心而坦然的笑容:“这份人情,还得恰到好处。李大人,多谢了。我这个老对头真是教了个好徒弟。”
“王爷过誉了,”李相臣微微欠身,“在下不过是依师父所授,观气运流转,如实道来。王爷心性豁达,格局天成,命途自然顺应本心。”
李濂拍手叫好:“好一个顺应本心,李大人不愧深谙说话的窍门,官场沉浮这么多载属实不白来,”
他朗声一笑,之前的凝重气氛一扫而空,他又恢复了那副爱猫闲人的模样,边说还边挠着怀里小猫的下巴:“墨玉,听见没?咱们爷俩的福气在后头呢!”
猫儿舒服地眯起眼,发出更大的呼噜声。
“今日相谈,甚为尽兴。”
李相臣见他这如意的模样,也没再说什么“命局终究只占几分,重要看造化,不要选择顺应命局”什么的,只觉得不能扫人的兴。
毕竟这种话都是去跟过得比较悲惨的人说的,和一个命好的人说多少有一些不合适。
不然显得跟他见不得别人好似的。
【佰拾捌】百晓:幼稚的大人!
李濂抱着猫站起身,显然有了去意:“茶也喝了,命也算了,我这老头子就不耽误你们年轻人游山玩水的雅兴了。记住我的话,若需药材孤本,只管派人按毅疏给你们的联络法子递信。至于其他……”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就在我的小院里,晒着太阳,等着俸禄和小鱼干呢。这是我的信物,李大人拿着吧。各地最大的酒楼都有我的人,必要的时候尽管用,必会鼎力相助。”
那是一个红玉扳指,周身透亮,伴随着白色的纹路,上面刻有代表着其身份的字样。
李相臣没有推脱。
李濂点点头,他抱着猫在随从的簇拥下施施然离去,有关于他的便也只留下了满室艾草茶香和一个红白相间的扳指了。
祝一笑摇着扇子,看着安王消失的方向,悠悠道:“这位王爷,倒真是个妙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敢光明正大地要,活得比谁都通透。”
李相臣望着空了的门口,低声道:“嗯。顺应本心,知易行难。能如他这般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何尝不是一种大智慧?”
安王所求的自在,看似简单,实则也不过是一种,消极避世的态度罢了。
李相臣既理解也尊重,但若换作是他,他不会像他那么做。
正因为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选择,才造就了不同的人生。天底下同八字的人那么多,哪怕算上同地点同性别也多如牛毛,难道他们的人世际遇就一模一样了吗?
不是的。
就是因为作出了不同的选择,才活出了人与人的差异。
不然的话,所有人的人生经历都肖似,那这天下可就太没有趣了。
不过也不会有如今的纷争了。
这种随机带来的差异实在太大了,所以,当厄运落到头上时,每个人都会滋生出“为什么偏偏是我”的想法。
只不过有的人选择让其他人不要再遭受与自己同样的痛楚,而有的人,选择了将刀刺向无辜之人。
想到此处,李相臣又转头看向祝一笑,心底倍感复杂。
他明明已经足够了解这个男人,可到底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时候他确实揣摩不了这个人的心思。
李相臣其实不太相信仅凭岫教主一己之力就能把一个坏小孩掰到正途上去。
好竹还能出歹笋呢,更何况是这种平白无故遭受了许多磨难的人呢?
除非他本来就不坏。
不可否认,确实有圣人存在,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总归会有迷茫的时期,圣人与普通人只不过是多了一次“想开了”和“怎么做”而已。
这个人难道真的从来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那方面的想法吗?
天底下受苦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他?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这样道:不,不能这么想,这都是打造人生经历的一环。
可,李相臣本能的想反驳自己:没有谁生来就注定是要吃苦的,凭什么有人大富大贵,有人就要一生苦楚?
若真这么轻飘飘的一笔带过,就好比“非鱼安知鱼之乐”,岂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相臣过去总是在本能的去用客观描述一件事物,却往往忽视自己主观的一些东西。因为在成长过程中,他的师父并没有教他怎么去做,而身边的人又都是主张绝对正确。
人为教导和生长环境,同时注定了他无法长成自己的个人认知。
他知善恶,也知何为善何为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可是,他应该做的就一定是他想要去做的吗?
若是让二十岁的李相臣来回答,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给予肯定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