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那些人,我就开始找云琅。”沐慎行忽然看向西域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挂着半轮残月,像极了当年戈壁滩上的样子,“我派了三队人,把西域翻了个底朝天。”
“沙漠里的绿洲,雪山下的毡房,甚至是沙匪窝的废营……”他数着手指,声音越来越轻,“找了七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孟宁的声音低了下去:“会不会……是被沙暴埋了?”
“不可能。”沐慎行立刻反驳,像被踩了尾巴的兽,“她从小在西域长大,识得沙暴的征兆,知道往哪躲。”
他忽然看向慕月,目光里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探究:“慕营主是西域人吧?你说,一个人要是想躲,能躲到哪去?”
慕月的刀“哐当”撞在甲胄上。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冷得像北疆的雪:“沐公子说笑了。西域那么大,想躲个人,比藏粒沙还容易。”
“是吗?”沐慎行笑了笑,没再追问,可那目光像钩子,还在她脸上挂着。
拓跋烈没察觉这暗流涌动,大大咧咧地拍沐慎行的肩:“找不到就找不到,说不定是被哪个好心人救了,在哪个地方过安稳日子呢!总比落在萧胤手里强。”
“安稳日子……”沐慎行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是啊,只要她活着,在哪都行。”
篝火
慕月的刀鞘在石板上磕出第三声脆响时,终于找了个由头。
“苍狼营该换岗了。”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披风扫过篝火时带起一阵风,把拓跋烈后半句“再喝碗酒”卷得七零八落。
身后传来沐慎行若有似无的目光,像黏在背上的芒刺。慕月攥紧刀柄,脚步越走越快,甲胄摩擦的声响在空荡的甬道里撞来撞去,倒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临时演武场在关隘西侧,借着月光能看见立着的十几根石桩,桩身上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慕月抽出弯刀,刃口在月光下泛出冷光,对着最近的石桩就劈了下去。
她没练招式,只凭着一股蛮力挥砍。刀风扫过木靶,将那碗口粗的木桩劈得木屑飞溅;转身时又劈向石墩,火星撞在刃口上,溅得她满脸都是。
“哐!哐!哐!”
刀与石的碰撞声越来越急,像是要把胸腔里翻涌的东西全砸出去。
她想起沐慎行说“找了七个月”,想起他说“只要她活着”,心里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委屈突然破了堤——
找了七个月又怎样?
她在戈壁里啃沙枣的时候,他在哪?
她被沙匪抓住,差点被当成货物卖掉的时候,他在哪?
她砍下第一个人头,双手抖得握不住刀的时候,他又在哪?
“呵。”慕月低笑一声,刀锋猛地劈进石缝,刀柄震得她虎口发麻。
“苍狼营的刀法,不是这么用的。”
身后忽然传来沉哑的声音。宋朝尘不知何时站在演武场边缘,手里还提着壶酒,目光落在她嵌进石缝的刀上。
慕月没回头,只盯着地上的影子:“宋将军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宋朝尘走过来,把壶递给她,“拓跋烈在那边讲当年守雁门关的事,说你要是在,肯定能比他多砍三个敌首。”
慕月没接酒,指尖在刀柄上抠出几道白痕:“他老糊涂了。”
“他是老,但不糊涂。”宋朝尘靠在石墩上,声音里带着点疲惫,“他知道你今天不对劲。不光是他,姜溯,廷渊,都看出来了。”
他顿了顿,往的方篝火方向瞥了眼:“沐慎行也看出来了。”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在慕月心上。她猛地拔起刀,转身时眼里还带着未散的戾气:“看出来又怎样?我是慕月,苍狼营的营主,跟他沐慎行的妹妹,八竿子打不着!”
“是么?”宋朝尘挑眉,“那你刚才挥刀的时候,嘴里念叨的‘为什么不找得再久点’,是跟谁说的?”
慕月的脸瞬间白了。她刚才太用力,竟没察觉自己把心里的话喊了出来。
演武场突然静了下来,远处拓跋烈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带着酒后的亢奋:“……那时候雁门关都快被踏平了!我跟将军背靠背砍人,砍到刀都卷了刃!弟兄们喊着‘北疆不灭’,一个个往前冲……最后活下来的,就剩我们几个……”
风吹过演武场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响。慕月望着地上的刀痕,忽然想起刚入北疆军时,宋朝尘也是这样,在演武场看她练刀,看她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
“当年北疆灭国,我也恨过。”宋朝尘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恨自己没本事,护不住弟弟,护不住家国。可恨有什么用?日子还得过,仇还得报。”
他看向慕月,目光沉沉的:“你把‘沐云琅’埋了三年,以为埋得够深了。可沐慎行一句话,就让你现了原形。你怕的不是他认不出你,是怕自己忍不住,想回到过去。”
慕月攥紧刀,指节泛白:“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宋朝尘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口,“阿娜尔用命换你活下来,不是让你困在过去的。拓跋烈教你刀法,不是让你拿它撒气的。”
他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苍狼营的慕月,从来不是会躲的人。”
远处的喧闹还在继续,拓跋烈的笑声混着孟宁的起哄,像团暖烘烘的火。慕月望着刀身映出的自己,眉眼锋利,满身戾气,确实再没了当年那个躲在哥哥身后的小公主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把刀插回鞘里。金属碰撞的轻响后,心里那股翻涌的戾气似乎也平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