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书立刻出声反驳,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还不伤心?”
桑黎轻笑,那笑声很快散入夜风里。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无名,听闻你已决意不回天庭述职,待青山魂魄归体,你有何打算?”
鹤书闻言,睫羽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沉默地席地而坐,後脑勺轻轻抵上冰凉粗糙的树干,闭上了眼,仿佛浑不在意:
“……能有什麽打算?船到桥头自然直罢了。”
夜风拂过林间,带着初夏特有的丶混杂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闷热气息,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也引得头顶繁茂的枝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桑黎走到他身边,裙摆拂过地面的草叶,挨着他坐下。
她侧过头,诧异地挑了挑眉:
“你为青山放弃回到天庭,我原以为你会选择留下,伴他此生。”
“你既有猜度,何必再来问我?”
“猜度终归是猜度。”
桑黎摇头轻叹,目光落在鹤书那强作平静丶却难掩紧绷的侧脸上,那双幽深的眸子仿佛有洞悉一切的能力,
“你如此不惜代价,只求他活下去,若非为长相厮守,又是为何?”
她顿了顿,收回视线,
“我始终不明,为何你会为一个寿数不过百载的凡人如此倾心挂怀。即使此番救回,他所能陪伴你的时光,于你我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我留在人间,不是为了他。我救他……也不是为了困住他。”
鹤书低声回应,将脸深深埋入曲起的膝盖之间,声音被衣料阻隔,显得含糊而压抑,
“我只是……不想再亏欠他分毫。我本就不该……闯入他的命数,成为他的劫难。况且……”
枝叶缝隙间漏下的细碎光斑,在他天青色的衣袍上无声摇曳,鹤书顿了片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地颤抖,
“待他神魂完好,前尘尽覆,还记不记得我尚未可知……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若他记着呢?”
桑黎擡头,望向那轮冰鉴般的明月,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尘土与草屑,
“我看青山,不像愿与你相忘于江湖的模样,他连裂魂分形之苦都甘之如饴,只怕执念已深……”
“纵然仙凡殊途,前路莫测,我并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她的声音在幽深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冷静,
“但历经了许多,好不容易挣得一线相守之机,就算只得刹那光阴,不也应努力抓住吗?你为何……偏偏想着放手?”
是啊,为何呢?
鹤书没有再回答。
林间只剩下一片深沉的寂静。
远处,是林涛起伏,低沉而悠远。近处,偶有夜归倦鸟掠过的声响,更衬得四野无声。
答案或许早已刻在心底。
是因为害怕,因为害怕片刻温存後蚀骨的别离,所以宁愿就此驻足,也不要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