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九岁那年,奶奶突然来了。
那天我正在宿舍整理笔记,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妈妈"。
我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母亲刻意压低的声音:"晓梦,你奶奶来了,说要见你。"
我的手指僵住了,笔从指间滑落,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奶奶?那个在我七岁前生命中留下无数阴影的老人?那个几十年对我们不闻不问的重男轻女的老顽固?
"她……来干什么?"我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干涩。
"不知道,突然就出现在家门口,说想看看你。"母亲的声音里透着不安,"你爸已经去接你了,大概半小时后到学校门口。"
挂断电话后,我呆坐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腿膝盖上那道凸起的疤痕。
七岁那年,我从楼梯上摔下来,膝盖重重地磕在尖锐的台阶边缘,顿时血流如注。
奶奶只是瞥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女孩子家破点相没什么。”
直到伤口化脓高烧不退,她才不情不愿地带我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
由于治疗不及时,从此我走路就有点跛……
这时宿舍门被推开,室友琪琪探头进来:"庄晓梦,一起去食堂吗?"
"不了,我家人来接我。"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奶奶来了。"
"哇,真好!我奶奶去年过世了,好想她做的红烧肉啊。"琪琪羡慕地说。
我没有说话,其实,我奶奶从来没有给我做过红烧肉,在她的眼里,我这个孙女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记忆中,每到吃饭的时候,我总是蹲在厨房的角落里,捧着一碗冰冷的米饭,上面盖着几片菜叶和一点咸菜。
而亲戚家的弟弟来了,却可以大摇大摆地坐在餐桌的正位上,面前堆满了美味的鱼肉……
校门口,父亲的车已经等在那里。
上车后,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父亲紧绷的下颌线。
"爸,奶奶为什么突然来?"我轻声问。
父亲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了两下:"她说想你了。"
这个回答如此荒谬,我几乎要笑出声。
想我?那个连我高烧都要先骂我"装病偷懒"的奶奶会想我?
车驶入小区时,我的掌心已经汗湿。
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门开了,母亲强作欢颜的脸出现在门口:"晓梦回来了!妈,您看,晓梦长这么大了!"
然后我看到了她——那个占据我童年噩梦的老人。
她比记忆中矮小了许多,背驼得像只虾米,满头银丝整齐地挽成一个髻,身上穿着件藏蓝色的对襟衫,出奇地干净整洁。
最令人不适的是她脸上的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几颗黄的牙齿。
“晓梦啊,都长这么大了!”奶奶的声音尖细得刺耳。
她快步朝我走来,我惊讶于她七十多岁的身体竟能如此灵活。
她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双手,那粗糙的手掌像砂纸,温度却异常地高,几乎烫伤我的皮肤。
"让奶奶好好看看你。"她凑近的脸布满皱纹,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黑暗中点燃的两簇鬼火。
我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着陈年药材和某种腐朽气息的味道,从奶奶身上散出来。
我本能地后退半步,右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奶奶的目光立刻锁定了我的右腿,眼中闪过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光芒。
"腿还疼吗?"她突然问,声音轻柔得可怕。
我浑身冷——她记得!她记得我的腿伤,记得是她耽误了治疗……
晚饭时,我震惊地看着奶奶坚持要我坐在她旁边,甚至不断往我碗里夹菜。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脖子,让我有种被野兽觊觎的错觉。
饭后,父母在厨房洗碗,我借口去厕所,实则躲在走廊暗处偷听。
水声掩盖下,我听到奶奶压低的声音:"……时候差不多了……八字很合适……这次一定能成……"
父亲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强硬:"妈,我说过了,不行!"
"你忘了你弟弟了吗?"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这是你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