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那个厚墩墩、暗红色调请柬的下午,天阴沉得像是快要滴下墨来。
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邮戳,像是被人直接塞进了门缝。
指腹划过粗糙的纸面,打开,里面是手写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
“云梦言,暌违日久,念念。谨订于七月十五,陋设薄宴,盼君莅临,以慰契阔。挚友:白晚月敬上。”
我捏着那纸片,站在骤然变得冰冷的客厅里,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
白晚月?
我那个高中时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却在七年前像是人间蒸一样彻底失去了所有音讯的白晚月?
七年,足够任何一段亲密关系冷却成灰。
最初那两年,我不是没找过,报警、登寻人启事、问遍所有可能知道点蛛丝马迹的同学旧友,回应我的只有摇头和一天比一天沉重的疑虑。
时间久了,连我们共同的好友似乎都接受了某种沉默的定论,不再提起。
我也只能试着把这份友谊连同那些未解的谜团一起,打包塞进记忆的角落。
可现在,这封请柬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
地址是邻省一个我几乎没听说过的深山小镇,叫“溪墨镇”,听起来就带着一股子潮湿、晦暗的气息。
潜意识告诉我这很可能是个恶劣的玩笑,或者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但那字迹……我翻出高中时代白晚月写给我的明信片,对照着看,笔画走势,那种特有的顿挫感,几乎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着,最终,一种混合着巨大困惑、微弱希望、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驱使了我。
我去请了年假,踏上了路程。
高铁转长途客车,客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将近四个小时,窗外的景色从城镇变成荒芜的山岭,植被越来越茂密,颜色是一种近乎墨绿的阴沉。
空气也变了,灌入肺叶带着一股土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陈腐气。
最后一段路,甚至换乘了一辆破旧得像是随时会散架的“黑面包”,司机沉默寡言,只在收钱时掀了掀眼皮。
抵达溪墨镇时,天色已经彻底暗透。
小镇死寂得吓人,零星几点灯火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而像漂浮在浓墨里的鬼眼。
请柬上写的“渟香酒楼”并不难找,它是镇子上唯一一栋还算体面的建筑,飞檐翘角,却透着一股破败的辉煌感,像是努力维持体面的衰朽老人。
门口挂着两盏惨白的灯笼,上面用墨笔写着大大的“囍”字,那红色,在灯光下看着莫名像凝固的血。
酒楼里倒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我刚踏进那高门槛,一股混合着浓郁食物香气和某种类似线香烧过头了的甜腻怪味就扑面而来,让我一阵反胃。
宾客很多,几乎坐满了大堂几十张圆桌。
人们穿着各色衣服,脸上都挂着笑容,推杯换盏,喧闹非凡。
看起来,这就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山镇喜宴。
可就是哪里不对……似乎太整齐了。
他们的笑容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举杯的动作,夹菜的频率,甚至转头看向门口的我时,那嘴角上扬的节奏,都带着一种令人头皮麻的同步感。
像是一台精密编排的戏剧,每个人都在扮演“热闹宾客”的角色,一丝不苟,毫无差错。
“哎呀!梦言!你可算来了!”一个穿着暗红色旗袍的身影从主桌那边快步走来,是白晚月。
她比七年前丰腴了些,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脸上堆着满满的笑容,亲热地一把挽住我的胳膊。
她的手很冰,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我被那冰冷的触感激得一个哆嗦,勉强挤出笑:“晚月……真是你?这到底……”
“哎哟,先入席先入席!就等你了!”她不容分说地把我拉向主桌,力道大得惊人。
我踉跄着跟着,目光扫过席面——菜肴极其丰盛,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油光锃亮,每一道菜都冒着袅袅热气。
可那热气闻起来……却莫名带着一股像是香烛燃烧后的味道。
同桌围坐的全是些陌生面孔,有老有少,无一例外,全都用那种标准化的热情笑容对着我点头。
“这就是晚月常提起的好姐妹吧?”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男人先开了口。
“啧啧,真是标致!难怪晚月总挂在嘴边!”旁边的妇人跟着附和。
“快坐快坐!别站着呀,菜都要凉了!”对面的年轻人热情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们的声音洪亮,透着刻意营造的喜庆。
可那些看过来的眼睛,瞳孔深处却像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雾,空洞得没有焦点,仿佛我只是个虚影,他们的目光穿过我,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们表现出的热情传递不到我心里,只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白晚月紧挨着我坐下,不断给我夹菜,油腻的红烧肉堆在我面前的白瓷碗里,像一座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