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眼中虽有怒色,但他并不害怕。
倒不是小侯爷下降,而是他很清楚,将军的怒气是对着崔杳,而不是对他,城门大火,还殃及不到他这条可怜的鱼。
果然,将军只训了他一句,便道:“搁那罢,你且下去。”
李璧如获大赦,忙道:“那属下先告退了。”
正要离去,忽听季承宁道:“站住。”
“将军?”
季承宁握住案上的瓶子,手指轻轻拂过瓶颈。
他的动作轻柔极了,简直像是在抚摸挚爱的面颊,却看得李璧出了一身冷汗。
“将,将军?”
季承宁语气冷静,信手将药瓶丢下。
瓷瓶与沉木桌面相撞,“咔!”
幸而没碎,滚在桌边,摇摇欲坠。
“告诉崔杳,让他不必费事,我的日常用度,还轮不到他操心。”
“……”
李璧缩了缩脖子,“是。”
虽身在局外,李璧都感受到了为难,因为这话显然太伤人了,简直将你还不配这句话露在了明面上。
崔大人到底做了什麽事,能让将军动这麽大的怒,十天了,整整十天,气还没消散!
汇报毕。
他出去,又回身轻轻地将关上门。
忽觉颈部一片冰冷。
他猛地回头,但见不远处的梨树下,立着个高大的影子,灰衣,黑发,还有没什麽血色的脸,像是鬼,又像是一团阴霾笼罩,看得李璧精神一震。
他快步上前,低声道;“将军收下了。”
于是,活尸似的人仿佛一下子得了几口生人气息,眼睛瞬间亮了,让他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也没那麽渗人,“多谢李大人。”
李璧干巴巴道:“你先别谢我,将军知道是你送的,将军要我转告大人,说,以後不必送了。”
他遽然顿住。
因为崔杳的脸上,一丁点血色都褪去了。
“还说,”他的声音异常干哑,看向李璧时,眼珠一转不转,就好像,那并非是双活人的眼睛,而是嵌进去的琉璃珠子,“什麽了?”
这幅诡异的模样看得李璧退後了半步,“将军还说,他的事轮不到大人操心大人我先走了我突然想起天好像要下雨我晒的衣服还没收哈哈哈您先歇着。”
一口气说完,李璧提步就走。
步履如飞。
身後却没有一丁点声音。
李璧庆幸崔杳没追上来问他个所以然,馀光忍不住好奇地向後一瞥。
崔杳还站在原地。
夕阳西下,晚霞红光模糊地落在他脸上。
却依旧,红是红,白是白。
宛如,擦了胭脂的纸人。
眼珠迟滞地转动了下,李璧猛地回头,已是毛骨悚然,飞似地跑了。
翌日。
回京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两日後,这两日内要整顿车马,打理文书,还有些善後工作要收尾,季承宁眼见着自己举荐的人朝廷已下了文书,要他们来两地文官,又打听了一番其他官员的官声履历,这才放心,依旧无闲暇。
只不过,现在日日敦促他早日休息的人,变成了周彧。
“房内好闷。”周彧起身,将窗户开了一半,清风吹拂,他惬意地眯了下眼,并且还不忘向不远处一动不动的人影弯了弯眼,“小宁,镇日在房内,人都要待傻了。”
季承宁头也不擡,在文书上龙飞凤舞地批下不准二字。
笔势凌厉,力透纸背,字若其人。
“别唠叨了殿下,”片刻後,他才擡头,“等回京在出去透风不迟。”
周彧走到季承宁身边,自然地跪坐在他侧面,“你是最不爱静的性子,”端详着季承宁的脸,“你这样,孤看着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