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褪,晨雾还裹着几分霜气,济世庐青石板前的长队已蜿蜒到街角。
竹篮碰着药箱,粗布擦过麻鞋,人声像浸了药汁的丝线,细细密密缠在朱漆门柱上。
苏锦言站在门槛内,看着排头那个裹着补丁袄子的农妇。
对方攥着竹篮的手在抖,篮底露出半截艾根——分明是来学诊病的,偏要装成送药材的模样。
她嘴角微勾,前世此时,这妇人该跪在相府门口求嫡姐施药,被恶仆用扫帚赶得跌进泥坑。
如今
“阿婆,您靠前些。”她扬声开口,声音清凌凌撞碎晨雾。
农妇浑身一震,竹篮“咚”地落了地,艾根骨碌碌滚到苏锦言脚边。
她蹲身拾起,指尖触到艾叶上未干的露水:“这艾晒得不够透,回去再晾三日,驱寒效果才好。”
农妇眼眶瞬间红了:“姑娘不,苏先生,我家小孙儿总咳,我听隔壁张婶说,您这儿学了就能给自家人瞧病?”
“是。”苏锦言将艾根塞回她手里,“一人学成,替亲诊一次。”她转身指向门内,三十个新收的学徒正围在槐树下,“你瞧,那穿灰布衫的是西市卖炊饼的周娘子,昨日刚学会辨肺热;扎羊角辫的是狱卒家的小满,能摸出孩子肚子里有没有虫。”
人群中传来抽气声。
有个光脚的乞儿挤到最前,脚趾头在青石板上冻得通红:“我我能学吗?
我不识字“
“识字不是医道。”苏锦言弯腰拾起块碎砖,在地上画了株草,“这是紫苏,叶子背面紫,揉碎了有股清香味。”她抓住乞儿的手按在砖上,“记住这形状,记住这味道,比认十个‘苏’字都强。”
乞儿的手指微微颤,突然抬头:“那那哑妹能学吗?
她是我捡的,不会说话“
“带她来。”苏锦言话音未落,人群自动分开条缝。
一个扎着歪辫的小姑娘被推出来,她眼神清亮,却紧抿着嘴,手指在腰间绞着块破布——分明是个哑童。
苏锦言牵过哑童的手,指尖搭在她腕间。
脉息沉滞如堵,通里穴处有块硬结。
她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别怕,我给你通心音。”
银针落下的刹那,哑童浑身一震。
围观人群屏住呼吸,连风都似停了。
三息后,小姑娘突然出一声含混的“啊”,接着是破碎的“阿哥”
“通了!”乞儿扑过去抱住哑童,眼泪砸在她顶,“哑妹会说话了!”
“医道不在秘传,在敢不敢把针交给穷人。”苏锦言将银针收进木匣,目光扫过人群里亮的眼睛,“你们记着,往后谁再把医书锁在檀木柜里,谁就是把救命的药埋进棺材。”
这话像块烧红的炭,“轰”地引燃了整排人。
有妇人抹着泪翻出怀里的破布包——竟是本缺了角的《汤头歌诀》;有老药农从背篓里掏出晒干的蝉蜕,往学徒堆里塞:“这味药治小儿夜啼,我攒了十年”
此时紫宸宫的蟠龙柱在烛火下投出扭曲的影。
萧无衍捏着密报的手骨节白,“三州节度使撤回奏章”几个字被朱笔圈了又圈。
案头铜鹤嘴里飘出的龙涎香突然变苦——他扯断香灰,将密报拍在秦九面前:“各地村医冒头的时辰,和济世庐开塾的日子分毫不差。”
秦九垂:“属下查过,那些村医的方子都是《庶民医简》里的浅版。
百姓说说苏姑娘是药娘分身。“
“分身?”萧无衍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密报边缘,“她是在给天下人递刀。”他突然抽出腰间玉牌,“去太医院,传我的令:往后遴选医正,必须加试《庶民医简》里的望气辨毒。
敢说’不合祖制‘的,直接拖去慎刑司。“
“是。”秦九接过玉牌,瞥见案角火盆里未燃尽的名单——十二位官员的名字被烧去半角,像十二截焦黑的手指。
皇陵深处的密室比外面冷上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