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是否需要我……”
“不用。”她摇摇头,语气温和。
覃乔说完拾级而上。老宋望着她的背影在楼梯转角消失,这才回头,与静姐、白姐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嘉树正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他摘下墨镜,再摘下敷在左眼上的纱布。
他不是没经历过黑暗,每次住院都会体会一次,只是那时他知道会好。而这一次,他知道,这片黑暗将伴随他一生,再不会有尽头。
颤抖的指尖迟疑地抬起,轻置在眼眶上,慢慢下移,摸到微微松垂的眼皮和里面圆形的东西,他似被火灼到慌忙缩回了手。
一定……很难看吧?
他明明是睁着眼睛的,可刚才指尖却清晰地触到了一条约一厘米宽的缝隙。
真是滑稽,又可笑。如今他连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都无法知道。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他肩上。他知道是谁,心却还是咯噔一跳,慌忙在台面上摸索了两下,抓过墨镜戴好。
那只手顺势滑到他臂弯,轻柔地拉了拉。陈嘉树沉默地转身,由她牵引着,缓缓走向卧室。
孩子们放学回来,从保姆那儿得知陈嘉树在楼上,立刻欢呼着钻进电梯去找爸爸。
覃乔听见欢快的脚步声走近,眼眶一热,快步走过去开门。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般飞扑到坐在沙发上的陈嘉树怀里。
“爸爸!”
“爸爸!”
“叔叔!”
昭野和晞晞各拉住陈嘉树一只手,Danie则安静地站在他腿边,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担心墨镜被碰落,陈嘉树左手始终捏着墨镜腿,透过镜片隐隐可见医用纱布。
他空出的手从昭野和晞晞头顶摸过去,当手掌一落空时,他微微一怔。
——是以为Danie就挨在那里。
手指一根根蜷起,垂回身侧。他唇边牵起一丝笑意,嗓音低哑:“爸爸身体不太舒服,你们先出去玩,好吗?”
覃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似被什么东西揪紧,酸涩难言。
孩子们想念他,他又何尝不是日夜牵挂着孩子们?只能……慢慢来吧,总会好起来的。
她缓步上前,柔声对孩子们说:“好了,先让爸爸休息一下,我们下去吃饭好不好?”说着,轻轻拢住他们的肩膀,温温柔柔地将他们送到了门外。
这顿晚餐陈嘉树独自一人在楼上吃。
覃乔楼下吃完饭上来收拾茶几,陈嘉树起身说:“让静姐帮我把客房整理出来,这几天我先睡那边。”
覃乔放下手里的餐盘,直起身,她不反对他一个人睡,但是,她上前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这边你睡,我睡那。
他对这里更熟悉,覃乔考虑的很全面,沉默了几秒,陈嘉树道:“好”
陈嘉树的眼睛刚拆线,暂时还不能碰水。覃乔仍像在医院时那样,为他准备好半盆温水,让他自己擦身。趁他在浴室的时候,她又细心把牙膏挤好,和漱口杯并排放在一起。
这种贴身又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他而言,其实是一种莫大的压力,他骨子里比谁都坚韧——正是这份坚韧,让他熬过了一次次打击,才能从那个“吃人”的地方逃出来。
也因此,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允许自己做个弱者。覃乔相信他这次一样能够挺过去,只是,过程会是抽筋剔骨的煎熬。
*
早晨醒来,覃乔听见窗外淅沥的雨声。她起身下床,趿着拖鞋走向主卧洗漱。
推开卧室门,里头却不见陈嘉树的身影。她退至书房门口,悄悄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只见他正坐在桌前“阅读”盲文——墨镜仍旧戴在脸上。
他习惯性地微垂着头,鼻托因姿势而稍稍下坠,露出两道冷峻乌黑的剑眉。
她带上门,先去洗漱完毕,这才重新走进书房。
今天覃乔要去集团上班,上午有场重要会议,她打算下午早些下班,陪陈嘉树去看心理医生。
这件事昨天就已与他沟通好,因此出门时,她没有再去打扰他。
驶往集团的路上,雨势渐大,还遇上严重堵车。
覃乔望着前方连绵成片的红色刹车灯,雨刮器在眼前来回摆动,将视野一次次刮得模糊又清晰,周而复始。
她越看心头越燥,索性闭眼向后靠去。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连方向都无从辨认,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心跳越来越急促,仿佛要破开心脏,她很难受。
后车一声鸣笛催促,覃乔蓦地睁眼,眼前却模糊一片,任雨刮如何摆动,也刮不开。
另一边,陈嘉树扶着墙缓步走到阳台。雨丝飘洒在脸上,微微发凉。
他往前挪了两步,伸手,摊开的掌心很快被雨水打湿。
下雨了,雨势还不小。
他便停住脚步,没再往前。
陈嘉树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前天从孙刚那儿要来的打火机和香烟,他将烟轻咬在齿间,拇指一叩打开翻盖,摁出火苗。
眼睛完全看不见,连火苗在哪个位置都无从判断。他抿了抿唇,尝不到一丝烟味——果然没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