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她目光定了定,忽而擡起头,看向站在自己右侧像是被雷击中了的卢承航。
在那一刻,馀鲤的目光格外清明。
“卢承航,”她说,“麻烦帮忙,帮我把右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尽量轻一点,别碰到针孔,多谢。”
“你右手自己拿出来就好。。。”卢承航嘴比脑子快,下意识脱口而出,等终于反应过来护士那句话什麽意思後,他才懊悔莫及的住了嘴。
卢承航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磕磕绊绊,不过片刻就满头大汗。
馀鲤此刻的右手就像是一个物件,完全丧失了自主操控的能力,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瘦的血管清晰可见,还有几块尚未脱落的可怖疤痕,从前的美观如今已然大打折扣。
“你,”卢承航克制住自己想要将这只手甩出去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将这只手放在床边,结结巴巴地询问道,“你。。。右手?”
“出了车祸,不出意外,”馀鲤目光盯着他的眼睛,坦然承认道,“,右手要截肢。”
馀鲤是怀着怎样的念头,如此率直地面对卢承航说出右手截肢这样残忍的事实的啊?
馀尔安自嘲的苦笑了一声,或许是因为那时的馀鲤对‘卢承航是最喜欢我的男生’这一真理坚信不疑,卢承航的到来就像是一棵救命稻草,馀鲤迫不及待也是生平第一次妄图验证一次这个真理的正确性。
但很显然,在那一刻,真理被推翻了。
面对她灼灼的目光,卢承航退缩了。
他几乎不受控的往後退了几步,迅速拉开了同她的距离,卢承航避开她的视线,不敢同她对视。
卢承航的目光稍一触碰她满目苍夷的右手,便仿佛看见了怪物一般,迅速挪开了眼睛。
“馀鲤,你。。。你好好休息,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卢承航有些局促地站着,干巴巴地询问,“对了,你们。。。你们这卫生间在哪?”
也是在那一刻,馀鲤发现,原来人在失望至极的时候,甚至想笑。
这样蹩脚的借口都能说出口,看来卢承航是真的很想逃离这里。
“出门右转直走到尽头。”馀鲤声音平静,不带一丝起伏。
“好,我等会回来。”卢承航离开的步伐飞快。
走到门口,馀鲤突然出声喊住他:“等等。”
卢承航转过身。
“我车祸之後,”馀鲤遥遥看向他,声音坚定,“你从没见过我。好吗?”
虽然卢承航说着等会回来,但馀鲤明白,他这回离开的彻底,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在他离开之前,馀鲤提出了和卢承航相识这些年的唯一一个请求。
馀鲤想要一个体面。
就当作馀鲤从榆桥市神秘的消失了,也好过此刻同卢承航发生的事情,在这麽多同她相识的人之间,上演一遍又一遍。
至少在榆桥市的同学丶朋友丶老师。。。一切熟悉的人包括荆砚,她不想要在相识的人面前露出右手不便的窘迫,也不想再承受更多的同情目光。
“我今天从没见过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发生了车祸,”卢承航不笨,脑子一转就明白了馀鲤的请求,“如果有人问起你,我会说我也不知道。”
馀鲤弯唇笑了笑,声音很低:“多谢。”
一阵微风吹过,病房的房门被轻轻关上。
馀鲤垂下头,啪嗒一声又一声,被子被泪水洇湿了一角。
如果这个世界上曾经最喜欢馀鲤的卢承航,也没办法接受现在这样的馀鲤,她又怎麽敢让荆砚知道和面对这样窘迫的馀鲤呢。
眼泪掉的越来越凶,馀鲤却自嘲的笑出声。
人人都爱馀鲤,爱她漂亮明媚又鲜活自信。
人人也都同情馀尔安,同情她不幸自卑还脆弱敏感。
但也只能到同情为止了,没人会爱馀尔安。
那天是一道分界线,将她的世界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块。
一块是馀鲤金灿灿的底色,温暖悠长。
一块是馀尔安灰蒙蒙的雾色,破碎不堪。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用不同的名字,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