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看喽。”洛希神秘地眨眨眼，“直接告诉你，不就没意思了吗？”
邓槐灵凝视着纯黑的收纳袋，有意往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向猜测：“逗猫棒？”注意到洛希一脸“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的无奈神情，他饶有兴趣地补了一句，“魔杖？”
“好好猜啊！”洛希哭笑不得，埋怨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行，我好好猜——是皮鞭？”邓槐灵说，见对方没懂，又解释道，“那种情趣用品？”
洛希刚在花园里找了条长椅打算坐下，闻言像被烙铁烫到似的，猛地跳了起来，脸颊通红，语无伦次：“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怎么会买那种东西？”
邓槐灵哈哈大笑，棕眸里充满了愉悦的笑意。洛希咬牙切齿看着对方，想起就在半年多以前，那个刚成年的小猎人还是一副脸皮很薄的样子，被仿生人撩拨两句就会陷入惘然，但自从他们正式在一起，邓槐灵不再需要压抑自己的情感，在主导的位置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不猜了！”洛希气恼地说。他愤愤地落座，哗啦打开袋子，露出里面的刀柄，“是刀。我去西部找人给你新打了一把唐刀。你小时候不是住在西部吗，我就派人走访了很多地方，终于找到了当年为你师父打制武器的刀匠，和你丢失的那把规格应该差不多。”
一柄修长的唐刀静静躺在袋子里，刀鞘是古拙简朴的黑色，其间点缀着片片鎏金的花瓣，一看就是洛希的个人喜好。刀柄上的环首也由纯金打制而成，比邓槐灵原有的那把昂贵得多。
邓槐灵曾经拥有的那把刀已经在政府追捕时丢失了，他放下武器的时候将它扔在了雨里，政府绝不会有那么好心替他保管着的。他拉开这柄新刀的刀鞘，莹蓝色的清新光芒映照着他的眼睛，刀面光滑如水。
“我每天都跟你的主治医生联系，向他了解情况，他说你的伤痊愈得很快，再过不久就可以用刀了……其实我不希望你再拿起刀战斗，可是我又觉得，既然无法阻止你这样做，干脆由我来为你挑选趁手的武器吧。”
洛希的表情仍有些羞恼，看样子还沉浸在那个情色笑话中。邓槐灵转过头去，洛希便别开了脸，却悄悄地瞟着他，嘴角轻轻地上扬，好像为送了他一件完美的礼物而感到开心。
他倏然发觉洛希在自己身边，要比在领袖的位置上鲜活生动许多。比起那个冷漠而强大的领袖，洛希在他面前解除了重重心防，身上隐约晃动着幻海系统里那个少年的影子。
邓槐灵忽而想到了什么，把手伸进口袋。“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他对洛希说。
洛希好奇地抬眸，望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油漆剥落的盒子。邓槐灵淡淡地笑了下，指尖推开那枚盒子的顶盖，伴随着老旧弹簧吱呀作响，两只样貌滑稽的小熊升了起来，它们一大一小相伴着旋舞，卡壳的音乐从盒子里传出来。
“你大概已经忘了，在某个醉酒的夜晚，你坐在一家玩具店门口躲雨。那家店售卖他们自己设计的产品，在十多年前风靡一时，就是这个，魔法小熊和它的妈妈。现在已经绝版了，我托人从主城区弄到的。”
邓槐灵在音乐中低声说，“那天我看到你的记忆就想，似乎没有人在你童年的时候送过什么玩具，也没有人陪在身边说爱你。即便是我，也有师父的照顾，有你最后为我留下的戒指，这些都是我被爱着的证明，但在你的幻海系统里，我没有看见世界施予你的温情。”
洛希的肩膀轻颤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两只跳舞的小熊，眼睫低垂。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洛希。给予世人充沛爱意的那个人，到底需不需要别人回报给他爱？从前我虽然爱你，却以为你是不需要的，我以为你已经强大到无所谓爱意的滋养。
“可是，随着我在你的记忆中探索得越深，便越是靠近那个答案……你不过是把那个孤独地渴望着爱的少年抹杀掉了。”
洛希愣住了，眼神中满是惊讶。邓槐灵是个顶尖的赏金猎人，只需观察表面的生活细节，就能将目标性格侧写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对方深入了他的记忆，再也没有什么能瞒过邓槐灵的眼睛。“你……已经把我的回忆看完了？”
“还没有，但Rose带我浏览了绝大部分，只剩下最后的结尾了。”邓槐灵轻柔地抵住洛希的额角，两人一起注视着旋转的八音盒，“我们在某些方面很像，却也很不一样。在那座城中，我磨炼出了精湛的身手以保护自我，然而你磨炼身手，却是为了燃尽你自己。”
“从很早之前我就察觉了你的自毁倾向，那时我只是有一种感觉，现在那种感觉得到了证实。你反复怀疑我对你的心意，为了代替Rosie拥有我的爱意而愧疚，那是因为你从来不习惯拥有任何东西。在这层意义上，你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仿生人。
“而这种心理，根本上来源于你在童年经历过的那些事，以及……你为帮助罗伯特建立了CyberRose长久地悔恨，决定终生为这件事赎罪。”
“如果我的猜想有谬误的地方，你可以指出来。”邓槐灵随口说出这句作为总结，察觉到自己的职业病又犯了，连忙打住。洛希听完他的话，沉默了良久，邓槐灵便敏锐地问道，“我让你害怕了？”
“没有，我不害怕让你看透我，只是不太适应谈论这个话题。”洛希接过八音盒，落寞地对邓槐灵笑了笑。他合上盒盖，流淌在两人中间的音乐停止了，“这些回忆，我从没对别人提过，只有Rose和死去的程叔知道。”
“……程叔是在我濒死时出现的幻觉，至于Rose，她本来就是自由调取信息的人工智能。你是第一个知晓这些往事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在内心深处渴求着有人能够理解你，才答应给我看你的记忆？那是你的私欲在萌芽。”邓槐灵说，“喜欢上我以后，这颗心已经不满足于给予了，你想彻底占有我，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爱。”
“你说得对。爱上你以后，我变得更加自私，也更加想要你的关心和注意——比你分给Rosie的多得多的注意。”洛希低声道，“从前我以为自己不会从你那里索取什么，可现在的我，像是变了个人。”
“这并没有什么可羞耻的。”邓槐灵覆上洛希的手背，戴着黑戒的手指与对方相扣，“我是你的恋人，洛希。你清楚这个词的含义吗？不必为了想要拥有我的私欲而抱歉，这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把你从永无尽头的无私赎罪中拉起来了。”
洛希扣着邓槐灵的手指，感受着那人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浅浅地微笑了下，却又怅惘地说：
“但你不认为，那些罪责是我应该承受的吗？是我在罗伯特穷困潦倒的时候借给他四百五十万，这笔钱救活了他，也害死了瓦伦·舒伯茨，害死了Rose，还有主城区那么多枉死的平民，难道我就不该受到惩罚吗？”
不等邓槐灵答话，他又接着说道，语气有些激动，“还记得那个问题么，凭一个人做过的事，究竟能不能断定他的好坏？我曾经回答——Rosie曾经回答过你，不是这样的，就算从一个纯善的念头出发，也可能走向地狱般的结果，最终的结局，并不能代表这个人的本心。”
“可难道靠着这么一句苍白的解释，我就能够为自己脱罪？难道无知就可以被允许，可以被原谅吗？难道出自善意的恶行，会比怀揣阴谋的恶行无辜吗？由于天真和愚蠢犯下的错误，就比恶毒更加高贵？
“我……也想问心无愧地回答这些问题，我也想这么认为啊。可是每当我看见骨瘦如柴的失业者，在幻海系统里沉沦的男人，抱着婴儿吸毒的女人，我永远都答不上来……”
洛希倾诉着，眸中渐渐盈满泪水，情绪如同接近崩溃的堤坝即将爆发。他匆忙地眨着眼睛掩饰，抬手企图拭掉还未流落的眼泪，邓槐灵握住了他的手腕，在长椅上将他拥入怀中，贴着他的耳鬓轻声安慰，“洛希。”
“对不起。”洛希哽咽着，勉强想要扬起一个笑容，“我……”
“洛希。”邓槐灵认真地重复他的名字，“我已经说了，你可以拥有我，我是你的恋人。无论你在我面前做了什么，都不必觉得抱歉。”
“这里是公共场合，被认识你的人看见了，会丢脸的。”洛希的声音有点哑。
“哦，那就让我上娱乐报纸好了，我还没有被二区的媒体报道过呢。”邓槐灵笑了，“我又不是什么社会名流，脸面很重要么？反正我都在直播里作为通缉犯对你表白过了。”
洛希的眼泪还没有干涸，就忍不住在他怀抱里扑哧一笑，情绪略微平复下来。邓槐灵更紧地抱着怀里人，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要是在以前，我一定会把我的逻辑强加给你，不断地向你强调，你根本没有做错。但看过你的记忆后我不这么想了，对我来说你是很重要的人，我不想改变你来适应我的见解。如果你认为自己不该被宽恕，我和你一起背负那些罪责就是了。”
洛希怔怔地抬起头来：“槐灵，你……”
“两个人一起分担，总比一个人苦苦支撑要好得多吧？”邓槐灵拢起洛希额前的一缕湿发，亲了亲对方的眼角，“我不想让你再独自面对整个塞西娜城的苦难了。假如你的信念无法改变，那么就改变我。”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情，眼下不是你一个人面对滔天的业果，那些恶果就像……嗯，就像夫妻共同债务一样，依据法律我要分走一部分，这是我的责任，你不用感到愧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