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张胜呸了一口,“上上下下谁不是明明白白的。我跟你说,真打起来,其实也快,也就是……咱们太平府城墙高,又高又厚,大约能撑个一天两天的,唉,撑一天多死一堆人,算了不说这个了。”
张胜看着一人吃了一块,又拿了一块糖,满院子跑着玩着笑着的几个孩子,话说不下去了,一打起来,他大约是活不下来的,他死了,改朝换代,他媳妇孩子,就是前朝余孽,不是卖为奴,就是流徙充军……
张胜喉咙哽紧,一口面噎住,打起嗝来。
“唉,张大哥家几代都是统领,深受皇恩,忠君为国,不象我这种人,只管顾好自己媳妇孩子,管他娘的谁家天下谁是皇帝,就是可怜侄子侄女儿们,看看,多好的孩子。”黄远山拍着腿,一脸难过。
“皇恩个屁!”张胜呼呼噜噜喝光了面汤,“这军饷都拖了小半年了,前两个月还能领到几斤霉粮陈谷子,这两个月干脆就是西北风,就这一碗面,还是你前儿仗义,扛了一袋子面过来,我这是没办法,你说我一个小统领,手下三四十号人,上头说啥就是啥,就是忠君,轮得着咱们忠?我这是没办法,我要是这守城的,我早降了,打个屁!”
“老张,这话可不能乱说。”黄远山往张胜旁边挪了挪。
“乱说?我还想乱做呢,没机会,咱这小蚂蚁一般的人,哪有活命的机会?”张胜看着在院子里打闹嬉戏的几个孩子,喉咙又要哽住。
黄远山左右看了看,“老张,你要是真想要机会,我这儿,倒是能想想办法。”
“嗯?”张胜大睁着眼睛看着黄远山。
黄远山冲他搓着手指,“你知道我,做的是偏门生意,前儿那药,正正经经扬州府快马送过来的。我也不瞒你,梁王妃的四哥,李大将军,叫李宗贵,跟我有几分交情,就是托了这份交情,我才做起来这点小偏门生意,你要是想……嘿嘿,”黄远山干笑几声,“李将军就在城外呢,这可一份大功劳。”
张胜瞪着黄远山,片刻,下意识的四下看了一圈,站起来,“咱们进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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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侯爷有几分心神不宁的候在盛德殿前,时不时瞄一眼旁边的后起之秀、三十出头就做了相公的林相。
林相气宇轩昂,神情却凝重中透着丝丝晦暗。
吴侯爷瞄了一眼又一眼,心里琢磨来琢磨去,脚往林相那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再挪了挪,挪到很近了,低声干笑道“如今这战局,林相怎么看?”
“侯爷怎么看?”林相笑容谦和,反问了一句。
“旦夕之间。”吴侯爷倒是干脆,指了指殿外,“真正的旦夕之间,明天早上,说不定……”吴侯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是挂在城门上头看日出了。”
“侯爷好气魄。”林相欠身赞叹了句。
“气魄有什么用?我这把年纪,也就算了,林相正如喷薄之朝阳,这就挂头城门了,实在……唉,”吴侯爷长叹了口气,紧盯着林相,“太可惜了。”
“请侯爷指点。”林相迎着吴侯爷的目光,拱手躬身。
“南吴那位,自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说起来,皇家正统血脉,就是皇上这一个了,血脉才最要紧,林相你说是不是?”吴侯爷的话更深入了些。
“侯爷所言极是,林某也是这么想的。”林相的笑意从心眼涌进眼睛,轻轻抚掌,赞叹不已。“顺天应时,才是圣人之道。侯爷说呢?”
“极是,极是。”吴侯爷心情愉快的连声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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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夭骑在马上,和苏子诚并肩而立,远远看着南熏门缓缓推开,年青的皇帝走在最前,双手举起,托着降表,吴侯爷和林相一左一右跟在后面,再后面,是太平府中几乎所有的官员,迎着猎猎招展的北平军旗,一步一步走过来。
“吴太后呢?”李小夭问了句。
“昨天晚上悬梁自缢了。”淡月答了句,顿了顿,落低声音又补了句,“吴太后让人在宣德殿堆满桐油,召集所有官员,大约是打算一把火全部烧了,没烧成。”
“吴氏倒是让人敬佩。”苏子诚赞叹了句。李小夭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太平府从南熏门到宣德门,沿着御街,北平虎翼军两两相对钉在两边,背对御街,面对着密密麻麻、却安静无声的人群。
这一仗的先锋李宗贵端坐马上,头一个越过南熏门,踏上御街,李宗贵身后,一列列紧绷着脸,严肃冷厉的将士中间,李小夭穿着她那件以漂亮为主,实用为辅的战甲,披着黑底缂丝龙纹斗蓬,和披着同样斗蓬,铠甲黑沉的苏子诚马头平齐,一路走,一路说笑。
无数双眼睛呆呆看着这位传说中的梁王妃,这位传说中曾在他们太平府卖过枣子,传奇一般的梁王妃。
长丰楼的郑掌柜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由远而近的北平军,看到走在最前的李宗贵,眼睛圆瞪,忍不住唉哟了一声,这位威风凛凛的将军,还真是象那个曾经在他这长丰楼里剔肉砍骨的李宗贵!
“是贵子?”郑掌柜不敢置信的左右看着周围眼睛比他瞪的还大的诸人。
“我瞧着象。”大刘努力往前伸着脖子,想看的再清楚些。
“就是他!你看那眉眼,错不了!”老方指着越来越近的李宗贵。
“我瞧着也是,就是贵子哥。真威风!”小秦看的眼睛花。
李宗贵经过长丰楼,侧头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