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悠哉游哉的细细品茶,我忍不住道,“不是在鳞趾宫歇了吗,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他瞟了我一眼,放下茶盅,慢条斯理道“我担心你吃味所以来看看。”
我给了他一记白眼,“说实话。”
朔钰安静下来,目光看着手里不停转动的茶盅,良久才道“东山六郡的事相信你已经知道了,你就没话跟我说?”
这可是在暗示,我可以明目张胆的向他请求派我爹爹出征?
可我实在拿不准他的用意,不敢贸然开口,只能呆望着他,等他继续。
“呵,”朔钰忽然笑起来,“筱柔姐,我说过,这宫里头我最不愿意去玩心机的就是你。你心思多,相信今日我留宿鳞趾宫的意图你也猜到了。我本来也不打算瞒你,所以特地过来跟你说一声,我打算同意郭平安的提议,任命凤翔节度使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全权负责剿灭流贼。”
这拗口至极的招讨使,说得简单点就相当于兵马大元帅,如果朔钰再进一步授权他可以辖制天下兵马,那我爹手里的兵权很有可能就此被逼着交出。
“这么说,你是站在郭平安那边?”
“我不站在任何人那边。”朔钰平平道,“我这么做有我的考虑。筱柔,我希望你明白,我是天华的皇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不为……”
“包括剪除袁家对皇权的威胁。”我补充道,“难道你以为郭平安对你就没有威胁?”
“你怎知我这么做不是在保护你们袁家?”朔钰反问道。
保护?我冷笑道,“我从来没有听过,有被除去兵权之人还能活下去的。”
兵权解除后伴随的往往是杀戮。
难道之前对我做出的情深不寿全都是为了安抚住袁家,为了这一天做准备?那他现在坐在我跟前对我和盘托出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帝王之术无外乎平衡与制约。郭平安私下勾结凤翔,想要除掉你父兄,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又岂会不知,若袁家真的倒了,郭平安就再无阻拦,我也就彻底沦为他个人的傀儡。所以,我怎么会真的如他所愿。”
“那你这样安排……”
“筱柔,你无非是担心我进一步授权与他,使他能辖制天下兵马。可是我会那么傻吗,若真的将兵马大权全权交付于他,他要是起了不臣之心,我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的意思,是要让凤翔出兵作战,这样一来,无论输赢,消耗的都是凤翔的实力。”
若派我爹爹出征,消耗的便是我爹爹的实力,所以他才会说这样做是在保护袁家?
跟我说得如此清楚明白,是为了取信于我,还是向我表白,他并非爹爹所以为的庸碌之才?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朔钰抬头看着我,满脸严肃,“筱柔,我说过我不会骗你。所以,我希望能跟你说个清楚,免得明日你从别人嘴里听来这些事,对我有所误会,以为我之前装出深情的样子来蒙蔽你。”见我没有搭话,朔钰上前握住我的手道,“筱柔,你信我。”
我可以信吗?他连这样机密的筹谋都对我和盘托出。可是,我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诫我,他用这样的方法打击郭平安一伙,说明他对把持朝政的权宦有剪除之心;而我怎能相信,我的父兄不会进入他要剪除的名单?若有朝一日,他真的如此待我的父兄,我又该怎么办?
东宫时面临的艰难选择再次被摆到我面前。
第二日朝会结束后,果然从前朝传来消息,朔钰已下诏任命凤翔节度使江关平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并命东山诸方镇所遣各军听从江关平的指挥。
消息传开,敏芝第一个跑到我宫里,愤愤不平,“姐姐,人家都骑到脖子上来了!听说昨日,陛下从鳞德殿直接去了鳞趾宫;不过一夜恩宠,今日就将兵马大权交到凤翔节度使手里。你要再不想办法,咱们袁家就岌岌可危了!”
“有什么办法?”我淡然道,“诏书已经下了。”
“姐姐,”敏芝语带惋惜,“你看,往日里妹妹不止一次的提醒你要小心淑妃,小心淑妃,你总不当回事,现在好了,还是让她钻了空子吧。”见我神情淡然没有回答,她又道,“其实这件事并非完全没有转圜余地。淑妃才不过侍寝一次而已,我看陛下对你恩宠仍盛,你何不趁此机会给陛下吹吹风,让陛下将这招讨使另换一人,这样也能保住袁家的兵权不被夺去。”
“换人,换谁?上次山南闹事,我爹出征。这才多久,难道又要他老人家出征?爹爹年事已高,他这样频繁出征,我还担心他会吃不消呢。”我装糊涂道。
“不是还有我爹吗!”敏芝迅接茬,“我爹跟你爹那可是亲兄弟,都是一家人,把兵权交到他手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看来三叔跟郭平安、江关平之间的结盟也并非铁板一块,否则怎会让敏芝想办法将这指挥大权从江关平手中夺过来!如此说来,要他们产生罅隙,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难。
之前还一直想着如何拉拢并安抚住敏芝,此刻,我改了主意。如果能有办法,让他们自己去斗,又不将我牵扯进去,这才是上上之策。
“敏芝,后宫不得干政,你是知道的吧。你让我去游说陛下,万一惹恼陛下,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姐姐呀,你别那么迂腐了!陛下将兵马大权交与江关平,肯定是江宛如游说的结果,说明陛下根本不反对后宫干政……”
面对敏芝的喋喋不休,我不得不出声打断,“敏芝,淑妃是淑妃,我是我。前朝的事,我不愿插手。”
敏芝被我噎得半晌无话,许久后才道,“那……姐姐,能不能找个机会让我跟陛下讲?”见我回望她,她忙解释道,“姐姐你别多心,我不是要跟你争宠。我就是想为袁家争得应有的利益。咱们不能任由江家为所欲为。”
“敏芝,我之前怕你伤心所以没有跟你说实话,既然今日你又提起见陛下的事,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如今撒起慌来也是脱口而出,“其实之前我不止一次跟陛下提过请他去看看你,可是陛下似乎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如果今日我再虚应了你,我怕你以后你会怨怪于我。”
“这么说,之前,姐姐都是在虚应着我?”敏芝的脸色立刻转黑,“哼,是陛下不把我放在心上,还是姐姐怕我争宠,压根没跟陛下提过,恐怕只有姐姐自己才清楚!”
“你这是什么话?你怀疑我故意阻止陛下去看你不成?”看她脸上止不住的怒气,我心底暗喜,这正是我要的效果。
“这就得问姐姐自己了!”
“真是可笑,我犯的着吗?”
“也是,姐姐是谁呀,您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是敏芝不自量力,还想着大家是自家姐妹,我哪里配与贤妃做姐妹,是我自作多情了!”说着便站起身来,黑口黑脸道,“既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在这自讨没趣了,告辞。”
待敏芝走得远了,容易与春桃才进入房内,收拾茶碗。
“刚才你们在外面听见什么了?”我闲闲问道。
容易与春桃对望一眼,春桃率先道“什么也没听见。不过,昭容后来的说话声,音调渐长,像是在与您拌嘴。小姐,你们吵架啦?”
“外头的人都听见了?”我继续问道。
容易点头道“是,都听见了。要奴婢吩咐他们不可妄言吗?”
“不,”我道,“告诉他们,把昭容与我拌嘴的事传出去,最好是添油加醋,把我们之间的关系传得越恶劣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