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着手上的痛,还是行礼:“常青公子。”
常青伸手把她的头扭回来:“最近老有野猫在外面打架,怕是有打不过的,从二楼掉下去了。”
“鹤菡。”常青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情绪,“怎么,琅琊王也想要天地同春?”
就在此时,窗帘后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接着是瓦片纷纷掉落。朱成碧扭了头去看:“那是啥?”
“区区一盒糕点,怎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啊,说起来还挺奇怪的。”朱成碧一边嚼着一边含混地说,“石奕武做的,明明就是真正的天地同春。”
“这么说,果然是为了那困在桥下之物。”他叹息,“我料想琅琊王会派人过来,却没想到来的人是你。鹤菡啊鹤菡,你本来可以一飞冲天,四海遨游,怎么偏就做起暗羿来?”
“你看看你这一脸。”朱成碧大嚼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洁癖本性,弯了手指去给她擦。手指下,她肌肤滑腻,犹如凝脂。他忽然间意识到,如此一来,两人便是视线相对,几乎呼吸相闻。他连耳尖都烧起来,心跳如鼓,狼狈地将手拿了下来:“咳,那个,天地同春做得怎么样了?”
她神色渐渐凄惶:“若还能回家,谁愿意留在人间?莲心塔现,通天引绝,如今回是回不去了,只剩下被困在这里,慢慢地被人类绞杀一条路。所幸王爷不嫌弃,愿意收留我们这些失群之鸟,做羿师,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
他捏着剩下那只,就要往嘴里放,朱成碧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又叹了一口气,随手将团子朝侧面一扬。朱成碧立刻飞过来叼走了。
他缓缓地摇头:“我确也听闻,琅琊王在收集与妖兽相关之物,同时也收留走投无路的妖兽。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该为虎作伥。”
嗯……居然味道还不错……
他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卷来,徐徐展开,那画卷自动漂浮在空中,露出其上描绘着的一只猛兽:状如赤豹,却有五尾一角,正无声咆哮——是一只狰。
常青叹口气,伸手接过那红木小几,朝旁边的桌子一靠。朱成碧蹦到桌上坐着,悬了两只脚在空中前后甩动,一边抓过那些青团便吃。转眼间,常青怀里便只剩下两只,朱成碧还要再拿,他迅速出手,将两只全都抓在手里,赶紧往嘴里塞了一个。
“听我一句劝:琅琊王暗中必另有所图。放下盒子,逃生去吧。”
“我不先尝尝,怎么能知道好不好吃?”
他手中画笔悬在空中,就要点上狰的眼睛。鹤菡一咬牙,整个人朝空中一扑,化作一只黑羽红顶的仙鹤,抓了那食盒,想要飞走。狰却早已扑出了画卷,跟在她身后,一口咬在她的尾羽上。她奋力挣扎,但翅膀带伤,使力不及,终于被按在爪下。
常青不说话,只盯着那缺口。
常青踱过来,要拿那食盒。她瞪起眼来,质问道:“麒麟血何在?”
“是啊。”
有一个刹那,常青的面上现出了迟疑,她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从狰爪下挣脱出来。
“……这果真是做给‘我——’吃的?”
“取麒麟血,再开通天引。公子的承诺,如今都忘记了吗?”
小几上放有六只净白瓷碟,每一个上面都放有一只青团,这倒是不假。但全部青团都奇形怪状,指印明显,没有一只是浑圆的。更重要的是,每只上面都有一处牙痕崭新的缺口,露着内里的馅儿。
那仙鹤抓着食盒,在半空中盘旋,一声声地唳着,听在他耳朵里,却是这样一句话,字字都砸在他心口。
刚收拾停当,门就被撞开了。朱成碧端了张红木小几,鼻尖上沾满了糯米粉,喜不自胜地跑了进来:“汤包,汤包,来尝尝!石奕武教我的青团,特地做给你吃的!”
鹤菡没曾想到的是,翅膀上的伤比她料想的要严重。她虽勉强逃脱,却飞不多时,便连同那食盒一起坠入树丛。她在地上滚了滚,挣扎着起来,便听见那狰的鼻息咻咻不停,在附近寻找她的踪迹。她趴在原地再不敢动,悄悄化为人形,在地上一寸寸地朝食盒挪过去。斜地里突然伸出一只脚来,踏在食盒上。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否则被吞掉的话我可不管。”在给出这样莫名其妙的威胁之后,常青放下了窗帘,又将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在地上,一样样地踢到窗帘后面去。
“师,师傅!”
“嘘!”他面色严肃,掀开一侧的月白色窗帘,便将姬文珍给推了出去。外面是天香楼二楼的窗台,对面即可望见莲心塔。姬文珍朝楼下探了探头,立刻目眩,赶紧抱住窗棂上木雕的桃树不敢撒手。
姬文珍没有理睬她,飞快地蹲下身来,将那盒子抱在怀里,用袖子将上面的泥仔细地都擦了,才满脸堆笑地过来摸她的头:“乖徒弟,知道师傅想要这个,所以特地去偷了来,准备孝敬师傅是不是?”
“常公子?”
“是……”
姬文珍的掌心发凉,一点点渗出冷汗来,只觉得自己背地里所有谋划和心思,都叫眼前这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她心中的畏惧刚刚升起来,常青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朝一侧略偏了偏头,立刻朝她走过来,伸手在她手臂下一扶,将她整个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亏得我一直都在牛车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姬文珍变了脸色,“原来你是琅琊王的探子,也想要这天地同春。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是替我省了不少的麻烦。”
常青将手中的扇子哗啦一声合上,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便帮你跟朱掌柜说上一两句。不过,姬老板。”他停顿了一下,斜斜地睨着她,是居高临下的可怕眼神,“一个人若总是赢,恐怕也挺没意思的。”
她站起来要走:“谢了,好徒弟。”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常公子的眼睛。”姬文珍掩口笑,“不过,公子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人说公子有六只眼,四只生在腰侧,可观阴阳,测天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话音未落,鹤菡手中细刃闪动,朝姬文珍猛刺过去,但她毕竟有伤,失了准头,姬文珍朝旁边一闪,险险躲过。
常青持着一把扇子,将那扇面随意开合着:“今年的尝春会,恐怕还是由姬老板主持吧?往年都是在无夏城内举行,今年是否准备换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还给我……”鹤菡声音嘶哑,她原本就已经孤注一掷,眼下一击不中,手一松,细刃重新化为羽毛,散落一地。
“正是。”
“好哇,不识抬举!我还没有跟你算骗我的帐呢!”
“如此说来,姬老板此次来访,竟然全然是为了师弟?”
姬文珍气得手抖,耳畔听得野兽的鼻息越发接近,反手便拨开树丛,将鹤菡一把推了出去。撕咬跟惨叫声声传来,她也未曾回头,只顾着怀抱那只盒子,急急地朝自家车队的方向赶。
她也意识到自己露出的狰狞,赶紧收了收:“如今师傅已经去世,小师弟又对这说法深信不疑,若不断了他的念想,恐怕他也会跟师傅一样,将一辈子的时间都消耗在这上头。现如今他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朱掌柜身上,也罢,就让朱掌柜随便编个法子,教我那师弟死了心,就是了。”
山路湿滑,又是夜间,她深一脚浅一脚,眼看已经到达能望见马车的地方,已经走得气喘吁吁,将手扶在树干上休憩片刻。
“结果?”姬文珍忽然冷笑起来,眼角皱纹毕露,“不过是一年又一年地浪费粮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