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过。”明华章说,“他自家养了马,在长安周边驾车,长途短途都接,专程送那些家里没马车,却又需要出门的行人女眷。他说那日他正在国子监附近寻生意,被国子监奴仆叫住,让他送一位娘子回家。他走到东市附近时,那位娘子说要去东市买布,让他在亲仁坊停下。车夫没当回事,将人放下就走了。”
程思月中途下车?明华裳问:“之后还有人见过她吗?”
“目前没有。”明华章道,“我派了人沿路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目击人。另外车夫的话也不能尽信,我今日已让人去东市车马行打听了,估计明天会有消息。”
明华裳听着着实佩服,瞧瞧明华章的办事效率,一句话没说,但许多事已经办好了。尤其难得的是他作为主审官,却有一颗公正谦卑的心。
哪怕是证人他也会怀疑,哪怕是坏人他也会替对方想有没有被错怪,这样一个聪明勤奋却不骄不躁的人,行胜于言,才是真正可靠。
明华裳由衷说:“二兄,有你真好。”
明华章不以为然:“朝廷将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我,我身为长安父母官,这么久了连凶手都抓不到,哪里好了?”
明华裳没再说话。她年少时曾觉得,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可爱的、俊俏的、风趣的,或者每时每刻都能陪着她宠着她的人共度终生,后来她慢慢长大,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郎君,各式各样的婚姻,突然觉得,可靠,才是对一个男人最高的赞誉。
他不是神灵,无法呼风唤雨,事事顺心,让妻子不受任何风吹雨打,但他值得相信和托付,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相信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风波,他们都能携手渡过。
这样一个人,无论作为兄长、丈夫还是长官、下属,都会让人打心眼里踏实。敢将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他,也敢信任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背叛。
若黄采薇、程思月身边有这样的男子,她们的冤魂何至于久久不得见天日呢?
明华裳低头看着程思月的画像,说:“这是第二次涉及国子监了吧。黄采薇也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国子监出现的是不是太频繁了?”
“我也觉得凶手和国子监脱不了干系。”明华章说,“监生不能随意离开国子监,但主簿、博士、助教等官吏可以,还有在国子监内侍奉的奴仆,都有作案可能。另外也不能完全排除学生,虽说国子监管理严格,但并非没有出去的门路,这些人都得仔细查。”
明华裳听着皱眉:“这也太得罪人了。”
国子监不同于普通学塾,这是朝廷最高学府,里面就读的都是公侯之子、高官之后,还有日本、新罗等国的留学生。调查这些人,稍有不慎就会惹火烧身。
明华章垂眸研墨,侧脸在烛光下宛如玉质,清冷如瓷:“树敌算什么,如果凶手在国子监内,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我真正担心的是,凶手是沿路之人,发现程思月落单后临时起意杀人。”
前一种只要慢慢查,还能锁定疑犯,但如果是后一种,那就真是大海捞针。而女皇给京兆府的最后通牒就在年前,京兆尹不要脸地将这件事全部推到明华章身上,成了是京兆府的功劳,不成有明华章顶罪。
明华裳抿着唇,她不能接受那些女子凄惨死去,而杀害她们的凶手竟还逍遥法外,洋洋得意;她也不能接受,明华章这么好的人,他分明可以成为一个有功于国、有利于民的好官,却要因为官场的丑风恶习,早早就折戟沉沙,沦为牺牲品。
如果能缩小嫌疑人范围就好了,重点观察,总好过一个个问话,平白给明华章树敌。明华裳意识到凶手画像刻不容缓,但目前只有两个样本,还是太少了。
她需要黄采薇的信息。
第二日,明华章照例天一亮就出府。明华裳没有借口再跟着,只能待在府内,但她并没有闲着,她汲取江陵的经验,给长安城内的乞儿铜钱,让他们帮她盯着黄祭酒家,尤其注意黄夫人。
祭酒如此油盐不进,连明华章都无法说服他,明华裳更无可能。再死磕祭酒没什么意义,不如另辟蹊径。
她就不信,父亲为了名声,不愿意让人查女儿死因,母亲也能如此铁石心肠吗?
明华裳的运气十分好,才第三天,她就接到消息,说黄夫人出门了。明华裳连忙让人套车,去东市和黄夫人“偶遇”。
这些天因为连环杀手的事,长安里人人自危,许多女眷都不敢出门。可是日子总要继续,大家躲了两天后,该出门营生的还是得出门,黄夫人也带了许多丫鬟侍卫,去东市采买布匹。
天越来越冷,府中该换冬衣了。黄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从小姐妾室到粗使奴仆,换季衣裳都得她操心。黄夫人正在绸缎店里看料子,身后传来店小二殷勤招待的声音。黄夫人回头扫了眼,见是一个年轻娘子,没当回事。
东市靠近宫城,达官权贵云集于此,一个衣着讲究的娘子带着丫鬟逛街再寻常不过。没想到那位小娘子在店中看了看,慢慢朝她这个方位走来。
黄夫人没抬头,往旁边挪了挪,然而那位小娘子并没有遵守长安心照不宣的社交距离,她停在黄夫人跟前,惊喜问道:“夫人可是国子监祭酒,黄岳大人的夫人?”
黄夫人诧异地抬头,望了明华裳一眼,敷衍地点点头:“是我。”
她并不欲深交,然而对方像看不懂人脸色一样,拉着她不断说话。如果这是个攀交情的妇人,黄夫人就直接甩冷脸了,但对方是个年轻娇俏的小娘子,妙语如珠笑声清脆,黄夫人能怎么办?
黄夫人被缠得没办法了,无奈问:“娘子是走岔了路吗?如今长安不太平,你亲人在何处,我遣人送你回去。”
黄夫人自认逐客令说得很明白,她却不知,明华裳就等着她这一句呢。明华裳立刻说道:“多谢夫人慈心。这两天城里闹得风风雨雨,大家都说那个恶徒专盯着权贵人家的女眷杀,甚至有人说那个恶人有妖术,别管是多懂事守礼的大家闺秀,只要被他盯上,就会想着魔一样自己跑出去,被杀死取骨。我听丫鬟们说了后吓得不行,宁愿来人多的地方沾沾阳气。”
黄夫人面具般的笑微微凝滞,脸上露出些讳莫难言的表情。明华裳注意到了,依然装作无知无觉,抱怨道:“不知道京兆府什么时候能把凶手抓住?前一个案子因为京兆府长官被牵连,官员走马灯一样换,结果耽误了四年还没查出来。这次若还是这样,凶手还要逍遥多久?”
黄夫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她收敛起笑意,冷着眼看向明华裳:“小娘子好利的嘴。敢问阁下何人?”
明华裳也不装傻充愣了,抬眸不动如山对她笑了笑,说:“我是现任京兆少尹之妹,明华裳。程三娘子、楚君姑娘以及令媛的案子,就由我兄长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