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顾川柏的?才学远在?申则灵之上,但是?,伺候公主,靠的?又不是?笔杆子,大家同?在?公主的?后?院,争的?是?情,夺的?是?宠,抢的?是?势,凭的?是?运,谁又比谁高贵?
若不是?因为顾川柏的?家世显赫,那个正室的?位置,也不见得会轮得到他顾川柏。
比起顾川柏,申则灵更懂得如何侍奉公主。
他牵起方谨的?手指,慢慢地吮吻她的?掌心,就?像在?亲吻一朵盛放的?牡丹花,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牡丹的?芬芳浸染了。
方谨却说:“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吧。”
申则灵跪在?床榻上,恭敬道?:“遵命。”
说完这两个字,他又抬起头?来?,意味不明的?目光从方谨的?唇边划过。她笑了笑,施恩道?:“今晚再
?过来?侍寝。”
申则灵不禁问道?:“我能伺候您一整夜吗?”
方谨眉梢一挑,他自知失言,连忙补救道?:“只是?待在?您的?床上,我的?心就?不受自己控制了,尽会说些没头?没脑的?话,请殿下?降罪……”
方谨仍未给?他言语上的?答复。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他跪坐着?靠近,她又笑了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她眼中的?情绪是?极淡极淡的?,好像天边飘过的?一朵浮云,没有形状,也没有色彩,更不可能因为他的?任何言辞而翻起风雨——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丝毫不难过。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高阳家的?皇子或公主动心,这些皇族生来?就?享尽了荣华富贵,自幼修习帝王之术,看惯了朋党之争的?丑恶。他们的?心都是?冰冷的?,却有无数人愿意为他们抛头?颅、洒热血。
方谨拍了拍申则灵的?脸颊,还在?他的?脖颈上轻拧了一把,弄得他又疼又痒,又酥又麻,他哼都不敢哼一声,把头?埋得低低的?,尽量展现出一副顺从的?姿态。他轻轻地念道?:“殿下?……”
他的?声音也很讲究,既低沉,又婉转,还有一股无穷无尽的?缠绵之意,环绕着?“殿下?”这两个字,仿佛能从字句之间抽出一把纤毫毕现的?情丝来?。
方谨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呼唤,只是?吩咐道?:“你走?吧,别磨蹭了。”
申则灵立刻起身,披好衣裳,穿好鞋子,匆匆走?到了屏风之后?。他还没离开这间屋子,方谨便喊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让侍女去通传顾川柏、杜兰泽以及一众近臣前来?觐见。
申则灵刚听见“顾川柏”的?名字,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慢慢地收拢自己的?衣衫,等他穿戴整齐,走?出寝殿,刚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顾川柏、杜兰泽等人。
杜兰泽停下?脚步,屈膝朝着?申则灵行礼。
申则灵点头?致意,顾川柏也对申则灵笑了一下?,笑容中不带一丝愉悦,却有一种颇为诡异的?探究。
杜兰泽也隐约察觉到了,顾川柏对申则灵的?敌意。
顾川柏仔细地看了看申则灵的?脖颈,当他发现几处青红交加的?吻痕,他的?眉头?就?皱了一皱,似乎不想在?寝殿前多待一刻。
顾川柏转身走?入了殿内,因他的?脚步略急,飘逸的?锦缎袍角都扬过了门槛,他甚至没和?申则灵打一声招呼——按理说,他应该和?申则灵以兄弟相称,正如皇子的?正妃会把侧妃叫做“妹妹”。
申则灵望着?顾川柏的?背影远去,又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杜兰泽。
杜兰泽微微欠身,姿态极为优雅,也算是?做全了礼数。她穿着?一袭黛青色衣裙,绾发也只用一根竹钗,脸上没有任何脂粉,仅以一副素净的?面容示人,显得十分落落大方,堪称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杜兰泽的?举止温文有礼,端的?是?一副大家风范。
公主府中的?众人,几乎都对杜兰泽有些欣赏之情。申则灵也不例外,他目送杜兰泽走?进了寝殿。
杜兰泽穿过前厅,走?过一扇紫檀雕花的?中门,还没见到方谨的?面,便听见方谨低声道?:“我刚收到了内阁传来?的?信件,我的?好妹妹,高阳华瑶,已经在?虞州举兵了。她拥兵一万,自定为‘启明军’,从山海县的?渡口出发,横跨东江,约在?昨天傍晚,抵达了秦州的?枫叶甸。你们都说说吧,我这个妹妹,究竟意欲何为?”
杜兰泽心头?一惊。
方谨尚未起身。她躺在?一张楼刻着?龙纹、镶嵌着?宝石的?紫檀木床上,冰绡纱的?帐幔被她的?侍女放了下?来?,彻底地遮挡了她的?面容。
包括驸马在?内的?一干人等,全都跪在?一架屏风的?后?侧,与方谨相距还有一丈远,没人能看清方谨此时的?神色。
杜兰泽撩起裙摆,端正地跪在?了顾川柏的?斜后?方。
就?在?此时,顾川柏略微侧过头?,眼角余光从杜兰泽的?身上扫过。
杜兰泽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到顾川柏的?表情。她猜他应该是?极浅地笑了一下?。他一向厌恶华瑶,早就?盼着?华瑶与方谨一刀两断。
果不其然?,方谨话音刚落不久,顾川柏便说:“殿下?待华瑶一向宽厚,但华瑶本就?是?狼子野心,惯会阳奉阴违,难以为您所用,必将辜负您的?恩德。先前华瑶之所以向您投诚,是?因为畏惧您的?威严,而非真心实意地归顺您……”
方谨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教?我识人之术?”
“不敢,”顾川柏跪坐在?地上,腰身仍是?挺拔而笔直的?,“请殿下?明鉴,我只有一番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方谨只问:“你的?肺腑之言,说完了吗?”
顾川柏直视着?床榻所在?的?位置。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风和?纱帐,准确无误地落到了方谨的?身边。他的?声音略低了下?去:“请您宽恕我的?唐突之罪。”
方谨意在?言外:“审时度势,是?你的?长处。”
顾川柏道?:“殿下?谬赞了。”
方谨的?声音里,竟然?含了一丝笑:“驸马过谦了,何来?谬赞一谈?你一定很了解如今的?时局。”
顾川柏却说:“我足不出户,在?家读书,看的?是?古国之兴亡,想的?是?今朝之胜败。”
方谨倚着?软枕,懒散道?:“说来?听听。”
顾川柏应声而答:“《资治通鉴》记载,玄武门之变当日,李元吉张弓搭箭,想要射杀李世民,箭发三次,次次不中。李世民追赶李元吉,却误入玄武门附近的?树林,意外坠马,无法起身。李元吉闻声而至,欲用弓弦勒死世民,几番犹豫,终未下?手……”
他的?语调忽然?一沉:“李世民与李元吉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他二者受困于虚情之中,不能辨明真理,哪怕到了兵戎相对的?关头?,仍然?心念旧情,频出差错,正是?犯了兵家的?大忌。倘若李世民早做决断,便不会在?玄武门的?树林里落难,险些被自己的?弟弟用弓箭勒死。”
顾川柏说完这一番长篇大论,便听见了一点细微声响。
方谨披上一件锦缎衣袍,走?下?了床,赤足行走?在?金砖之上。她的?轻功极为高超,脚底距离地面尚有半寸距离,裙摆无风自动,好似凌波浮荡的?荷叶一般。
她绕到屏风的?这一侧,略看了一眼顾川柏,便道?:“这么说来?,高阳华瑶确有谋逆之意,本宫也不能再?纵容她胡作?非为了。”
顾川柏迎着?方谨的?目光,隐晦地道?:“命薄福浅之人,如何承得起您的?隆恩?”
杜兰泽闻言,四肢俱是?一片冰凉。她俯身下?去,几乎完全跪倒在?方谨的?脚边,几缕乌黑的?长发也飘到金砖之上,从衣袖中伸出的?手腕是?极苍白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