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悲歌·上
清风送凉,满室寂寂。
一整日都没人来过的屋子静得什麽都听得见,风声,浪声,心跳声,声声灌入耳中,搅得五心弦越绷越紧。
木门推开一条缝,裴晏希冀地擡头,却只见一娇小身影。
“你怎麽像个木头一样坐着?”
红樱蹑身进来,她大清早路过趴在窗缝里偷看,他便已是这麽坐着了,连压在腿下边的袖口都没变,像是没挪过。
裴晏一张嘴方觉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问道:“云娘让你来的?”
红樱摇头:“云娘子去应付坏人了。”
裴晏一愣:“坏人是谁?”
“定海来的官。”
裴晏想了想:“甘守望?”
“不知道叫什麽,反正那些官都是坏东西。”红樱嘟囔说。
裴晏局促地理平衣袖,苦笑庆幸她不认得自己这身紫袍。
红樱左右张望,不知在找什麽,跑出门去折了片芭蕉叶进来放到床上,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锦帕包着的糕点小食。
她挑拣出个米糕递给他:“这个最好吃,桂花是秋天摘下来晒干的,就只有一罐子。坏人来才会做……我在後厨偷的,只剩这一个了。”
裴晏本想拒绝,他有苦难言,一整天滴水未进也不觉得饿。但见稚子心诚,还是接了过来,抿咬一口,甜中带香。
刚抵去些苦,却听这丫头认真问道:“云娘子是不是不要你了?”
“不是!”
他一急,桂花呛进了气口,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你听谁说的?”
红樱不作声,低头拿了个糖糕吃起来。
这小丫头常来送饭送水,裴晏也试图套问些别的,问到关键处总会这样戛然而止,再问就开始假装听不懂官话,问东答西。
看来这也是不能说的。
昨夜他在石洞里没有答应她,她嘴上没说什麽,但将他送回来就走了。
本以为夜里会来,等到天亮也不见人,他就一直坐到现在。
她远比他果决。
红樱偷偷擡眼,她白天听陆郎君催问何时送瘟神,云娘子说尽快,陆郎君就欢天喜地地去找少主了。
她问宋朗瘟神是什麽,宋朗一脸嫌弃地说三哥的瘟神就是云姨抓回来那男狐狸精。
“没事的,以後肯定还会有别的娘子肯娶你的。”她认真安慰道。
裴晏哭笑不得,纠正说:“男娶女嫁,男子才可休妻。”
他顿了顿,又说:“我也不会娶别人。”
一大一小,各有心思。
一个词不达意想安慰,一个言不由衷想告警,但最终都欲语还休,低头默默吃着糕点。
红樱嘴里多塞了几口没咽下去,卡在嗓子眼,咳得满脸通红。
裴晏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拍抚着後背温声关切。
“没事了?”
裴晏看她吃力地咽下去,伸手擦去她眼角挤出的泪花,总算笑了笑。
“慢慢吃,我不饿,都是你的。”
馀光掠过一道白影,裴晏蓦地擡头,破了口的窗纸随风舞着。
云英坐在断崖上,海浪在脚底翻着白沫,载着甘守望的船徐徐远去。
飓风过後,这围岛的水雾已比她初次来时淡了些,白天偶尔已能远眺落日。
关循说,他小时候,水雾浓得要到正午才看得清日头,逢飓风便会淡一些,近年来已快遮不住岛了。
这也是他急于想改名换姓进入南朝的原因之一。
云英仰起头。
浓云蔽月,清早定能起雾,是连天公都不留人。
风吹久了心凉,她拢紧衣衫从地上爬起来,一回头,裴晏正站在树荫下看她。
四目相交,他走上前:“都走到门口了,怎麽还回头的?”
“你管我。”她笑睨他一眼,“看你们吃得高兴,不想扫兴。”
远处一艘船渐行渐远,裴晏直问道:“明日你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