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说要亲自送你上路。”
“我不要他送。”
他想了想,又道:“你们不放沈夫人,我一个人回去得有说法,不然诓不了张康。让宋承平和程七送我,他们心思活络,扮流民绰绰有馀。陆三……怕是经不了几句问就要穿帮。”
他伸手理顺她鬓边散开的碎发。
“沈夫人手里有扬州官场上不少秘密,她可以死,但不能落在别人手里。我也需要些方便,唱一场双簧,领些赏钱就回来,你连这都不答应我?”
云英还在犹豫,他低头欲吻,她避开,应道:“我去跟平哥说说。”
“谢娘子身怀六甲,你不睡,人家还要睡的。再者……天也还没亮……”
他咽了咽,将她揽进怀里。
这回倒是没推开他,但也立着没动,过了许久,才缓缓擡手搭在他後腰上。
海天之际,船帆如白星,在烟水云雾间若隐若现。
裴晏细想着登岛那日,卯正破晓,天光已现,但岛上水雾氤氲,光只能漏入分毫。一连两三日,正午前都能得见飞虹,甚至不止一道。
白天都看不远,夜里更是如入鸿蒙。他甚少来崖边,一时摸不准是不是临海风高,向来就看得远些。
裴晏默然思忖着,手顺着向上摸到後枕,轻轻将她的头往自己颈窝处摁了摁,发髻间触到个硬物,云英忽地推开他。
“没多少时间,平哥也得准备一下的。”
她垂眸从他身旁走过。
“替我安慰安慰桃儿,你死了这麽些日子,她怕是要哭瞎了。”
吴峻说,赶海靠的是天,求什麽都有护不住的时候。扬州沿岸十里八乡,规矩不尽相同,不少人是过门便拜,不止供一处香火。究竟祭哪一头,门道太多,得依逝者生前的供奉来算。
可卢湛记得裴晏不信鬼神,几人一合计,反正是大操大办,那不然就都拜了。
幸得裴晏带了个女儿来,虽是女眷有些瑕疵,但好歹也算血脉相连,眼下也计较不了太多,便由秦攸做主,让桃儿扶灵。
这便焦坏了桃儿,她的出身眼下虽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可天知地也知。
万一真的灵呢?
她已经克死了大人,她这假凤虚凰若惹恼了菩萨,害大人在下头也过不好怎麽办?
卢湛吃饱喝足,在隔壁鼾声如雷,睡得可香,桃儿辗转反侧,又气又恼,恨不得冲过去把他给拽起来。
若是以前,她早就去了。
离京前,李嬷嬷知晓了卢湛身份,曾叫她去喝了杯茶。
明着向她道歉,临了却说:“莫说你不是真的裴娘子,就算是真的,母族无凭依,也远配不上范阳卢氏的嫡长孙。但未经人事的少年郎,总有那麽几年新鲜劲的,若人家不嫌弃,倒也算你为郎君做了些事。”
她过了好几日才想明白,这意思与过去李环撺掇她那套东西并无二致。
那日风雨呼啸,秦攸已把她那点女儿心思与卢湛讲得清清楚楚,他却说自己配不上她。
卢公子是好人,是顾她脸面才那麽说的。
云泥有别,她也该有些分寸了。
翻了个身,她钻进锦衾里捂住耳朵。
不去听那震天响的喊声,也不去想自己将来该何去何从,也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在天亮前睡着了。
良辰吉时,浓雾遮天蔽日。
桃儿按方士指引站上船头,人是死在海里的,得先祭龙王,请回魂魄。
牲祭扔进海,十馀艘船鼓号齐鸣,黄纸飘洒如絮,顺风打着圈往天上卷。吴峻手一挥,一旁安排好的人齐刷刷地嚎啕大哭,倒把船头真哭的声音给没了去。
哭声如海浪般一波推着一波,从船上哭到船下,从码头哭到城门口。万民同悲,名副其实。
从另一侧水路上岸的三人掩在树丛里远远看了会儿,程七不禁笑出了声。
“大人这丧事办得可真够排场的,乍一听,还以为是要攻城了。”
他望着远处,忍不住咂摸道:“雾马上要散了,大人若能于霓光中乘风破浪而归,再编一出龙宫仙境的好戏,寻些机灵的街头巷尾散一散,不出半年,定能当个吃香火的活菩萨。”
裴晏轻摁着前额,并未搭腔。
想来谁人看见自己的丧事脸色都不会太好看,宋平睨了程七一眼,但也没忍住笑意。
“裴大人不识水性,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程七赶忙给自己圆一嘴:“开个玩笑,大人莫怪。”
裴晏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扑了个空才想起他平日带着那柄银刃还在驿馆里。
他收回手,也按下心事,笑道:“如此更方便我们进城了,按说好的回驿馆等。你们虽改了面容,但还是一切从简的好,免生事端。”
宋平点头道:“我也是这麽想的。”
头船上,桃儿按方士的意思烧符喝水。卢湛皱着眉看了半天,凑到秦攸身边:“这都是些什麽玩意啊?”
秦攸苦笑道:“入乡随俗。”
“这鬼玩意喝了准闹肚子。”